見陸安一臉茫然,徐教授並沒有意外,現在這個屋子裡有四個人,如果有一個人能懂,大概只有那個能夠穿梭時間的女兒。
他自己也只是猜測而已。
「首先,你大概還沒有理解永恆這個概念……甚至連一萬年都無法形成清晰的認知。」徐教授坐在那裡,推了推眼鏡框,「當某個數字超出你的理解範圍之後,你對它的敏感度反而會降低,這是很正常的,比如說,嗯……在你那個時代,很多人連一萬塊都拿不出來,但他就是覺得一百萬不多。」
「……」
陸安膝蓋一痛。
「一千年,是工業和農業的差距,一萬年,是猴子和人的差距,一百萬年,是進化樹上的基礎單位,夏朝距今才三千多年。
而人的一生是幾十年。
你問的那個問題,如果一個神,活了一千年,甚至上萬年,如果沒有在人類社會生活的話,首先失去的是語言能力,然後是各種情感,等一切都失去後,她和野獸就沒什麼區別了準確說,還有區別,野獸也有各種本能,她估計不需要。」
徐教授在桌子上畫了一條線,「假如這部分是作為人活著時候的時間,那麼一萬年,十萬年之後,在她的整個生命長度中,這一小段不值一提,可能早忘了,那個時候,從人的這一層面上講,她就已經死了。」
陸安望著那條線沒說話,他覺得這裡用死不太準確,應該說是……迷失。
徹底超脫人類,作為一種人類認知之外的生命體,在虛空中遊蕩。
「再放到永恆這個話題上來,如果能脫離地球存活,在無盡虛空裡,放到宇宙尺度上,恆星會毀滅,星系會消亡,但是有這麼一個生命不死,她在深空裡不斷徘徊,這是永恆,還是詛咒?」
徐教授把煙按死在菸灰缸里,「如你說的,其實神不止一個,它自殺後的屍體是黑洞……挺好笑的,但讓我驚起了一身冷汗,假如它真的是神的屍體,那麼從它獲得永恆的那一刻起,這個結局幾乎就註定了。」
「那……她如果想要回來呢?」陸安問。
「這就要說起另一個概念,錨。」徐教授道,「你活了二十五年,如果讓你在這二十五年裡找出來一個難忘的記憶,直到一千年後還印象深刻的東西,會是什麼?」
「會是……」陸安努力思索。
「你記得的那個東西,就是你身為人的錨點,一個定位器。」
徐教授聲音低沉,「也是海上的燈塔。」
陸安沒說話了。
如果想找回兒時的快樂,他會想起來以前的玻璃珠,那就是他童年的錨點。
「現在看,她的燈塔是你,不是我。」徐教授望著他。
「……」
陸安想起的,是在那漫漫長夜裡,高速路邊縮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的瘦小身軀。
在上萬年的時光里,這成了她唯一的錨嗎?
「不應該啊,應該是……」陸安低聲道。
按理來說,徐教授應該是那個錨才是。
「這中間一定還有很多事,可能被你忽略的小事,又或者,她不想被你想起來的事。」
徐教授拍了拍陸安的肩膀,「這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亂猜,畢竟……我連穿梭時間都做不到。」
兩個男人在此刻無言,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丈夫,他們所關心的,卻是一個硬生生改寫末世歷史的『神』。
咔。
一聲輕響,徐教授又點起了一支煙,透過裊裊煙霧望著陸安。
短暫的接觸後,陸安會回去屬於他自己的時代,往後餘生,與女兒生活在那時候。
對於徐教授來說,那已經是歷史了,女兒和這個人一起停留在歷史裡,度過了一生的時光。
「那莫比烏斯環……」
「我想了很久,應該是她殺死自己的一種方式。」徐教授道。
「什麼?」陸安吃了一驚。
「摧毀永恆,和所有作為人以外的記憶,那漫長的時光不擺脫,她永遠也回不去。」
「哦……」
陸安稍稍鬆了口氣,並不是他以為的死。
第29章: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