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成對宗教本沒有什麼好感,即便天上真有佛祖、神仙,在他看來也是人貴自度,他度純屬扯淡。你說你厭惡了紅塵俗世,想要修行,那就自己跑深山老林里找個師父去修行得啦,為什麼要形成教義,形成教團,把沒有修行覺悟的人也卷進來呢?你瞧天下寺院、道觀之中,有幾個人是真虔信教義的?有幾個人是真想畢生修行的?大多不過混飯吃罷了。
當然啦,只要不作惡,光混飯吃,雖然沒志氣,也不值得懲罰,但飯食是有限的,你想混飯,必然就會奪了他人口中之食。尤其如今很多寺院、道觀,並不僅僅靠信眾的供養為生,還要廣收良田,僱傭佃戶,跟封建地主沒有什麼區別。北有周、齊,南有陳朝,也不知道誰興出來的規矩,修行者哪怕是坐擁金山,也都不必要納稅,時間一長,國家財政肯定會出問題啊。
魏文成本人不是太恨騙子,相反對於受騙之人,他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愚昧,你上當,你活該,都不值得我去拯救。但他痛恨寄食者,更痛恨導致國弱民貧之輩。
於是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衛元嵩,衛元嵩不禁撫掌讚嘆,說:「師兄果然是真佛子,一語中的!」他說即便滿地都是騙子,只要不影響到朝廷的施政,皇帝也是懶得管的,所以他和道士張賓也是利用這般理論去勸說的宇文邕,並且煽動說:「今天下三分,久戰不決,然若我朝剷除妄夫,收其田畝、百姓,可富國而強兵,無須十載,必可力壓東、南矣。」宇文邕深受啟發,就此寄予厚望和重任。
魏文成問他:「若得施展,閣下欲滅佛歟?」
衛元嵩搖搖頭:「吾本信佛,奈何滅之?」我倒是想滅道來著,就象張賓想要滅佛,但既然合作,雙方都得各退一步,尋求妥協不是麼?我們只想把那超過八成的假和尚、假道士給剷除嘍,剩下的真和尚、真道士,數量既少,也不貪戀俗世財物,自然不會對國家造成什麼影響。況且:「真理是在,誰可滅歟?」
魏文成心說從來矯枉必然過正,等你們真的掌了權,一動起手來,會不會行滅佛、滅道之事,恐怕就連自己也扯不住韁繩啦。不過衛元嵩後一句話說得有道理——「真理是在,誰可滅歟?」只要當世真有人能夠通過修行成神成佛,那這道統就不是俗世皇權所可以殺滅的。
最終他答應了衛元嵩,說我今天白天在大街上一番言說,也算是給禪宗揚了名了,再加上你收拾了閒居寺,相信此行的收穫比僧璨他們希望的還要好,我回去既有了交待,那便不必再節外生枝。好吧,我儘量在辯論會上不發言,由得儒教打壓就是了。
隨即他又警告衛元嵩,說:「儒若成教,誠恐其害不在佛、道之下也。」
衛元嵩得了承諾,歡歡喜喜地便即告辭了,對於魏文成最後一句話,貌似根本就沒能理解,更沒能聽得進去。魏文成倒也不以為意——自己終究有來自兩千年後的歷史經驗,所以才會放這種話,擱在古代,儒是天然的政治正確,誰敢說儒生會誤國啊?哪怕到了明末儒生一誤再誤,所造成的危害不在閹人、武夫之下,到了清朝治史,也把所有屎盆子都往後兩者腦袋上扣,儒生只要不黨同那兩者,一律都是白蓮花……
衛元嵩離開之後,魏文成跏趺而坐臥榻之上,不禁皺眉沉思。他預料到宗教界將會掀起一股狂風暴雨,就不知道這風雨將會有多猛烈,具體發作的日期在多久之後了。多少有點兒懊悔前世讀史太少,光知道有「三武一宗滅佛」,也知道三武是指魏太武帝、周武帝和唐武宗,一宗是指周世宗,但周武帝究竟是who了?卻實在回想不起來。宇文邕是周武帝嗎?還是說下一代或者更下一代?
周武、周武,「武」乃諡號,只要宇文邕不死,就沒人知道他的諡號是啥。魏文成作為穿越者,理論上是應該知道的,可卻偏偏想不起來……
他倒並不在意滅佛之舉,只是琢磨著,自己要怎樣才能避過這股風浪呢?其實以他如今的能為,倒不怕被風浪沒了頂——大不了還俗好啦,我又沒那麼虔信——可多少是件會影響到自身修行的麻煩事兒。要不然自己找個機會返回慧可身邊去?廣福禪寺是在北齊境內,肯定不受波及,而且就算真撞上滅佛之舉,那樣小破寺估計也沒人搭理。少林寺就不同啦,廣有山林良田,官府哪有不垂涎的道理啊?要打壓就必然打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