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在大明宮中宿了一夜。等次日醒來時,武后已經坐在旁邊梳妝。今天是休沐日,官員不用辦公,武后自然也不用上朝。她一面等身後的宮人替她梳髻,一面對太平說道;「既然醒了,就陪阿娘在宮中走走。你這一去少說也要月余,陪阿娘的日子,又要少了許多。」
太平垂首應了聲是。
這回她西出長安,肯定不會月余就迴轉,少說也要等上七八個月,去過一趟碎葉、甚至去過波斯之後,才能迴轉長安。她知道此去碎葉路途遙遠,就算是身邊帶著衛兵的俾路斯王子本人,也是在裴行儉的護送下,才安全到了碎葉,然後又在吐火羅逗留了數十年之久。
雖然現在她手中有詳盡的西域全圖,又有許多來自未來的手札和遊記,但畢竟是頭一回出遠門,又要經過許多人跡罕至的古道,若是籌備不充分,只怕會白白折上自己一條性命。
太平陪著武后用過朝食,又去見了一趟高宗和太子,才命人回去請薛紹過來接她。回府時武后果然送了她好幾箱子的東西,令她頗有些啼笑皆非:若不是自己身上帶著一座閣樓,還有大片人跡罕至的原野,這好幾箱子的東西,她真是半點都帶不走。
出宮之後,太平又特意去見了一趟李賢,和李賢說了好些話。李賢初見這位幼妹時有些驚訝,聽完她的話後又沉默了許久。太平也不勉強李賢,只坐了片刻,便告辭離去。
回府後,她又命人將自己名下的產業取出十分之一,一概折算成了現錢。
眼下大唐慣用的是銅錢,但銅錢又不方便攜帶,所以一般人若是想要出遠門,勢必要將銅錢折算成一些金銀,才好上路。但太平卻沒有這樣的顧慮。她隨身帶著的那片原野,已經被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無論堆放多少東西,都絲毫感覺不到重量。所以,就算她放上幾萬斤的銅錢也是無妨。
除此之外,她還悄悄命人分批購置了許多清水、米麵和柴炭。此去西域路途遙遠,而且路上還要經過許多人跡罕至的古道。若是不小心迷路了,還會碰上風暴和流沙。她心中想著,自己多帶些東西在身上,總是有備無患。
最後她又喚過自己的兩位貼身大婢,將自己名下剩餘的產業,轉一部分到劍南道。
劍南道地處偏遠,若是將產業轉移過去,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太平這樣做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李賢。
或者說,是為了她日後的謀劃,提前埋下一根引線。
她知道自己此去西域,少則七八月,多則三兩年,等回來之後,長安城中必定更加風起雲湧,她想要做些什麼,也更加步履維艱。而劍南道地處西南邊陲,旁邊又靠著一個吐蕃,素來引不起有心人的興趣。因而就算她在劍南道做些什么小動作,也很難引起別人的主意。
這些事情逐一安置好後,又是好幾日過去。高宗的詔命已經過了三省六部,發往十六府衛。再過一兩日,便是她西出長安,也是二十萬大軍西行的日子。
太平揀了一日的空閒,又將閣樓里的那捲唐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越看,她就越是心驚。
那捲唐書上記載著這樣一行小字:永淳元年二月,以裴行儉為金牙道行軍大總管……討十姓突厥阿史那車薄啜。行儉未行而卒。
永淳元年,也就是明年。
阿史那車薄啜,是十姓突厥中極厲害的一支,素來都有些不安份。月前裴行儉擒住了阿史那溫傅、阿史那伏念,得勝還朝,阿史那車薄啜一部便趁虛而入,舉兵反叛。只是冬日行軍素來都是兵家大忌,每年大唐出兵平叛的時間,大多都在冬末春初,也就是二、三月的時候。今年趕在深秋兵行西域,實在是例外中的例外。
那張泛黃紙頁上的未行而卒四字,著實刺痛了太平的眼睛。
她不知道對於一位身經百戰的大將軍來說,未行而卒四字究竟代表了什麼。只是這樣一位戰功赫赫的大將軍,鎮守西域,戎馬一生,哪能……哪能就這樣逝去。
她放下唐書,起身去閣樓外揀了一些瑤草,又細心謄抄了幾頁瑤草的藥性和用法,親自送往裴府,交到裴夫人手中。今日她沒有遞拜帖,所以就算是裴行儉也不知道她來過。裴夫人接到瑤草時,先是一驚,然後下意識地就要推辭。再抬頭看時,眼前的公主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