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摘星樓】里的紫檀九鶴雕椅上墊了多少重絨毯,風行烈坐上去都覺得涼。
但他得依然得說服自己坐下,耐心等著,鳳眼似明非明掃過一顆又一顆跪在地上的人頭,權臣的天子的本邦的異族的人的鬼的,似乎會面永沒有結束的時刻。
他裹緊了身上的白狐裘,若不是礙於仙宗宗主的顏面,他一定會對著手心哈一口熱氣。使者的禮單遞到他的手裡,珍珠瑪瑙紫金白玉靈草仙藥...名目長到根本看不完。他淡淡掃了一眼,將左右屏退了。
風行烈的聲音倦怠而煩躁:「韓刀?」
「弟子在!」
「入宗試煉籌備的如何了?」
「得師尊教誨,一切籌備妥當,軍部也在事先埋下了樁子。」
「刀兒,這一切可不是為師一個人的意思,而是仙宗大局不得不為!」
「弟子失言!」
風行烈此生敗過無數次,一路走來也砍下過無數頭顱,時過境遷唯一還在計較的成敗就是雷不為。
望楚低矮,摘星樓再高也高不過天道的造化。風行烈仰望北面的孤峰,背負的手掌驟然捏成拳頭。
「藏雲山五觀失和,內耗千年才讓一個放牛小子鑽了空子,成為天下魁首。
我巍巍道統、堂堂正宗,若是同心同德貫通五行怎會比不上佛門,滑天下之大稽!雷不為乖張不馴,跟三歲小兒一樣不識大體居然私攜雷珠出走。
分而弱,合則強,難道他雷不為就不懂!雷觀上下千人就都由著他胡鬧!真當我望楚里坐的是屍體嗎!」
風行烈座下七名弟子,除卻不在此處的韓竹齊齊下拜:「師尊息怒!」
風行烈眼神一凜:「這次入宗試煉,我要雷觀從此斷了收徒的念想!服服帖帖地入我望楚摘星樓!」
韓刀稽首:「徒兒定不負師尊所望。」
「竹兒呢?」
「大師兄讀書去了。」
「一本書不夠是嗎?好,好!」
通天梯下,葉白把頭昂起九十度,山入雲中但見霧茫茫的一片。兩側的白玉麒麟有四五人高,獠牙亮爪,怒目圓睜,不似仙家道場倒有幾分宮闈巍峨的架勢。紅柱青瓦的門樓上四字:「問仙何處」。
其下是一片花崗岩鋪就的迎送亭,纖塵不染,偶爾有幾片被風颳落的銀杏葉子。眾人蹬上石階,獨獨葉白留下了一雙突兀的黃泥腳印。
山下跟門房差不多地位的眯眼小道,自稱道爺,大搖大擺從一眾貴人紈絝們之中走過。走這一遍,如割稻子一般,收颳了無數個錢袋子。公子爺們哪裡會看不出小道的身份,卻樂得陪笑臉,眾星拱月一般把小道簇擁在當中,混個眼熟。
只因藏雲山的入宗試煉是個古怪玩意兒。
早些年,有資格跪在藏雲山下的其實寥寥,約莫五六人,問仙宗常常就派下一個學問高的師長,領著菜鳥做些為民除害的實事兒即可。事後師長挑定一兩個看得上眼的帶上山。雷不為和雨念雲上山那年,就是趕上小年,偌大仙山才兩人求學,費了三個月捕到在南疆肆虐的吞火鴨才得以上山。
風行烈改制之後漲了很多人頭,光軍部每年就能推舉三十人,加上各個大姓子弟,小五十人沒跑。先測相性,同一相性五人一組交由各觀師長考核,這中間藏的貓膩絕對可以刮出一層油水。
眯眼小道不停地點頭說道爺都記下了,全都記下了,一定安排妥帖,貴人們請先移步弱水觀。嘩啦啦好大的廣場一鬨而散,全擠進小道觀裡面悉悉索索。間或兩聲弱不可聞的哀嚎,隨後出來的人或思或愁,總之再無人說話。
貴人顯然不是在叫葉白,他便不理,隨手把斬夜插在地上,躺在麒麟背上閉眼休憩。小北陪他走了一天路亦是累壞了,乖乖地被他抱在懷裡睡著。一大一小兩隻「翻殼王八」躺在麒麟背上曬太陽。
閉上眼睛,滿滿所見都紅紅的一片。
葉白快睡著的時候。
舒緩的男中音不知是誰,打斷了一句:「為何不隨大流去弱水觀瞧瞧?」
葉白半睡半醒,心裡的答案隨口說出:「都去暗處,可惜了這裡的白日青天。」
那人哈哈大笑「好一個青天白日」,三響腳步聲,那人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