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陳平安的辯解,竟然都不惜往自己先生身上潑髒水了,寧姚默不作聲,陳平安就換了條長凳,去寧姚身邊坐著,她看上去更生氣了,不願意靠著他坐,就挪了挪位置。陳平安也沒有得寸進尺,就坐在原位默默喝酒。
男女情愛,何謂風流薄情,就是一個人明明只有一壇真心酒,偏要逢人便飲。
何謂深情,就是一壇酒深埋心底,然後某天獨飲到底,喝光為止,如何不醉。
只是陳平安一手拎酒壺,一手悄悄放在兩人之間的長凳上,如螃蟹橫行,偷偷往寧姚那邊靠攏。
即將得逞之時,被寧姚驀然一拳,砸中手背,手勁真大,疼得陳平安一個氣沉丹田,輕喝一聲,等到寧姚收起拳頭,陳平安趕緊抬起手背,蹭了蹭下巴。
沉默片刻,寧姚問道:「你好像對宋集薪印象有所改觀?」
先前在庭院那邊,陳平安聊起了這個年少時的多年鄰居,雖然言語損人,其實評價還行。
陳平安點點頭,「大事不去說了,宋集薪沒少做。我只說一件小事。」
變成了大驪藩王宋睦的泥瓶巷宋集薪,曾經先後坐鎮老龍城,南嶽山頭,大瀆陪都,三場戰事,宋集薪都始終身在戰場第一線,負責居中調度,雖說具體的排兵布陣,有大驪巡狩使蘇高山、曹枰這樣熟諳戰事的武將,可事實上不少的關鍵事宜,或是一些看似兩兩皆可之間、實則會影響戰局後續走勢的事情,就都需要宋睦自己一個人拿主意。
如果只是個空有虛銜的大驪藩王,只是個不惜性命、撐死了負責穩定軍心的藩邸擺設,絕對贏不了大驪邊軍和寶瓶洲山上修士的尊重。
「大驪陪都所轄地界,眾多藩屬國在內,全部的州郡縣,只要是借高利貸給所有書院、學塾學子的人,宋集薪下令讓各國朝廷、各地官府將這些放貸借錢的,抓起來後,全部剁掉一隻手。敢逃,流竄越境,去往別處隱匿起來,罪加一等,兩隻手就都沒了。
「其實也不算什么小事,只是相較於其它藩邸、陪都的大事,才顯得不太起眼。」
寧姚說道:「確實不太像是宋集薪會做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中,宋集薪就是個衣食無憂的公子哥,身邊還有個名字、相貌、人品都不咋的的婢女,一個嬌氣,一個矯情,倆湊一堆,就很般配。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可能是宋集薪覺得讀書人在沒錢的時候,就得沒錢。在走出學塾之前,沒錢就更應該用心讀書,每天寒窗苦讀,老老實實搏個功名。只是年少學子,或是年輕儒生,難免定力不夠,宋集薪就去跟那些有膽子掙這個錢的人算賬了。」
「宋集薪小時候最恨的,其實恰好就是他的衣食無憂,兜里太有錢。這一點,還真不算他矯情,畢竟每天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罵私生子的滋味,擱誰聽了,都不好受。」
「宋集薪那麼嬌氣一人,到了泥瓶巷這麼個雞糞狗屎的地兒,始終不搬走,可能就是因為覺得我跟他差不多,一個是已經沒了爹娘,一個是有等於沒有,所以住在泥瓶巷,讓宋集薪不至於太窩心。」
陳平安喝完了酒水,將空酒壺放在長凳上,從袖子裡倒出些鹽水黃豆在一手掌心,朝寧姚那邊遞過去,寧姚撥了一半過去。
學了拳,尤其是成為金身境的純粹武夫之後,陳平安的手腳老繭就都已消退。
陳平安捻起一粒黃豆,丟入嘴中,鞋子輕輕磕碰鞋子。
他腳上這雙布鞋,是老廚子親手縫製的,手藝活沒的說,比女子針線活更精湛,落魄山上,願意穿布鞋的,人手有份,至於姜尚真有幾雙,不好說,尤其姜尚真花了多少神仙錢,就更不好說了。
其實小暖樹縫製的布鞋也有兩雙,可陳平安捨不得穿,就一直放在方寸物裡邊。
陳平安篤定這次帶著寧姚回了落魄山,寧姚肯定就也會有了。暖樹這個每天最忙碌的小管家,什麼事情想不到呢。
陳平安吃著鹽水黃豆,笑眯起眼,眼神溫柔,好像瞧見了個粉裙女童,一大早離開了自己宅子,當她獨自走在無人處,就會輕輕甩起袖子,腳步輕快,快走到了一處宅子門口,便放慢腳步,拿起一串鑰匙,嫻熟選中一把,開了門,掃帚,抹布,水瓢,水桶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