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時務沉默片刻,好奇問道:「你能夠操控這座天地光陰流逝的快慢嗎?」
陳平安默不作聲,霎時間,余時務眼中所見,異象橫生,大雪驟然停歇,轉眼間便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成群結隊的稚童在岸邊放飛紙鳶,梅雨連綿,夏汛暴漲,江上明月夜,水波不興,紋如畫線,有一渡客似神仙似精怪,身形瘦於孤竹,道衣白如野雲,只見他腳踩一葉扁舟,無需船夫撐蒿,衣袍飛動,飛越江面。秋風瑟瑟,有那村民鬧哄哄扛著兩隻裝有男女的竹籠來到水邊,最終又迎來一場天寒地凍時節的鵝毛大雪。對余時務這個旁觀者而言,四季更迭的風景,各時風土人情,就像是一冊被看客快速翻頁的畫頁,在這個過程當中,余時務這副體魄能夠完全感知到節令的冷暖變遷。可就在余時務認定陳平安確能隨意控制光陰長河之際,陳平安突然抬起手,懸在余時務眼前,打了個響指,「一葉障目,聽說過吧?」
言語之間,余時務驚駭發現自己和陳平安如同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幕中,陳平安笑了笑,「一葉障目,這片樹葉,既然可以讓人看不見什麼,當然也可以讓人看見什麼,無非是匠人於一葉之上微雕。相較於爭取辛苦經營出一座無缺漏無瑕疵的小天地,在你的視野上動手腳,會不會更省時省力省錢省心些?」
就在余時務將信將疑之時,陳平安卻已經將余時務拉回「原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喃喃自語道:「先前參加文廟議事,在一處渡口,有幸與鄭先生結伴散步了一段路程,鄭先生期間說了一句怪話,讓我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說『我曾看到兩片完全一樣的雪花』。」
余時務彎腰從岸邊撿起一些稍薄石子,朝水面丟去,打起了水漂,激一串串並不相連的漣漪,朵朵水花從大到小次第開。
就在此時,從水中姍姍然走出一位水霧瀰漫的妙齡女子,綠衣黃冠,亭亭玉立,言稱只要猜得到她的姓名,就可以入贅水府。
余時務看了眼陳平安,本意是這是鬧哪一出,猜燈謎?陳平安笑著提醒一句,「得水能仙,翠袖黃冠。不能提醒道友更多了。」
那位水仙滿眼希冀,痴痴望向余時務,只是後者卻如不開竅的榆木疙瘩一般,她等了會兒,沒能等到答案,她只得幽幽嘆息一聲,「水中仙子來何處,翠袖黃冠白玉英。玉英惜與公子有緣無分,先行別過,後會有期。」
余時務想要找回場子,指了指身邊陳山主,問道:「仙子為何厚此薄彼,不找我身邊好友問上一問?」
她微笑道:「吾好以貌取人。」
余時務哈哈大笑。
陳平安神色自若。
等到那位水仙折返水中,陳平安打趣道:「余道友以後要多讀書啊,這不就錯過了一樁姻緣?」
余時務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肯恢復我的真身和境界?」
大致可以確定,自己當下這副皮囊,屬於一種不常見的「陰神出竅遠遊」,真身則被陳平安不知拘押、壓勝在某地了。
先前恢復記憶,就像一副空皮囊如空水缸,被人從隔壁水缸勺水倒入其中。
陳平安笑道:「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就當我是個當鋪掌柜好了。」
當鋪?
細究之下,還挺形象。確實是個不錯的比喻。
余時務說道:「那就互換身份,換成你試試看?」
陳平安默然,轉頭笑望向余時務。
余時務心神震撼。
難道?
「我余時務」才是陳平安,眼前「陳平安」才是真正的自己?
陳平安拍了拍余時務的肩膀,忍俊不禁道:「別緊張,我暫時還沒有鄭先生的那份本事。」
余時務沒來由有些焦躁,他倒是想要既來之則安之,但是這一路所見所聞,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何止是一句「新天下耳目」可以形容的,何況總這麼拖著,手不著天腳不著地的,總是讓余時務覺得不踏實。陳平安笑著安慰一句,放心吧,我不會在此久留,再帶你去看幾個地方,到時候你決定要不要跟我搭夥,聯手做點不一樣的事情,只要你點頭了,我就撤出此地了聽到這裡,余時務詢問一句「我要是始終不肯點頭呢?」陳平安便笑著回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