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著一群高利貸債主,在堵著每個出去的菸鬼。後門時常有收屍的人,運走在煙館死了的人。那晚,有個菸鬼走過前廳,挑了個木板床,扔出去幾個銅板,就開始了吞雲吐霧的夜生活。沒人知道這個菸鬼曾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甚至還因為告密了「維新黨」晉升兩級,一路官路坦蕩。當然,除了沈奚。
她從開始燒煙泡的一刻,就認出了這個人。
這個人鬼難分、鬢髮灰白的菸鬼曾是她父親的學生,也是當初密告沈家的人。認出這個罪魁禍首的那一刻,她手都是抖的,可是對方僅是伸出一隻手來,和她討要煙杆。整晚煙霧繚繞,她怕他看穿自己的身份,卻又不甘心放過他,獨自逃離。冥冥中有老天在翻著賬簿,前塵恩怨,竟在那夜有了了結。她並沒有下決心殺他,他卻死在了她為他準備的煙膏下幾口煙泡過去,這個早已瘦到脫了人形的男人忽然口吐白沫,在魂離軀殼那一刻,雙目怒睜,認出了她。那個仇人緊抓她的褲腳,跌到木板床下,塵土中,抽搐兩下,斷了氣。
她想將人當無名氏送到後門,可沒料到,一切都仿佛在一雙無形的眼睛下在進行。她沒能逃脫,本想一死了之,卻被人報了官。而來的不止官,還有傅三爺。
官是騎馬來的,傅三爺坐得是汽車。
那晚,傅侗文用銀子擺平了這件事,她聽到那個小官還湊在車窗外,和他低聲說:「沈家的事,斷不可能翻案,三爺保她是惹禍。逃得過今日,逃不過日後啊。」當時她坐在汽車後座,聽到他用幾乎肯定的聲音告訴對方:「我能保她今夜,就能保她一世。」
語氣篤定,口氣極大。
可甚至連沈奚都清楚,傅家此時,正逢低谷。
汽車駛離煙館,也帶著她進入了傅家。
十日後,她被傅三爺安排,嫁給了已故的四弟。
短短數日,市井小巷對她的身世來歷已經諸多猜測,流傳了數個版本。有說她和傅四爺青梅竹馬,當年曾是一起留洋的同學,情深不壽,四爺早亡,仍痴心不改嫁入已經聲勢大不如前的傅家;也有說,她是有夫之婦,和傅三爺情投意合,於是毒害了丈夫,尋個名頭嫁入傅家;更有荒唐者,說她是傅老爺養在外頭的……唯獨無人提及她真正的身世。
真相,都被悄無聲息掩蓋了。
新婚翌日,她作為「新媳婦」才見全了傅家的人。除了回籍養疴的傅老爺,家中未出嫁的三位小姐,大爺、二爺和三爺、小五爺全都在,還有傅老爺的幾房姨太太,其中兩人眉目與在座的不同,是朝鮮國的人。傅大爺是早年跟著傅老爺在官場混的,派頭拿得很足,她出現時,正和傅二爺為了「立憲」還是「革命」爭得面紅耳赤。
傅三爺到得晚,入了門,挑揀了離她最遠的一處坐下。
&弟昨夜是去吃花酒,還是叫局了?」傅大爺揶揄,「你說說你,大煙女人和牌九,能不能戒了一樣半樣的?顧著些你的身子。」
&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啊,大哥。」他如此敷衍,風流盡顯,嘴角抿出來的笑,有譏誚和不屑,從眼底漾到了眉梢。
傅二爺放了茶杯,笑著岔開這話題:「前幾日有人送了簽捐彩票來,說是逗趣玩的,你們猜這頭彩有多少?」傅二爺伸出一隻手,五指微張,「五萬銀元。」
在座的小姐們都在輕輕吸氣。
於是堂上的議題從立憲轉向了彩票。
沈奚聽著無趣,低頭看自己的鞋,順便,留意到傅侗文翹著二郎腿,他落在地上的左腳在輕輕打著拍子。她不覺看得入神了,隨著那拍子一下下地仿若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甚至還從中猜到了他的不耐煩。
忽然,那打著拍子的皮鞋停下來。
她悄悄看過去,有人進來,正在傅侗文耳畔低語。他起身要走,傅大爺又取笑:「這又是要見哪位佳人?」傅侗文微微一笑,刻意瞟了沈奚一眼。
她尚未作反應,堂內人已有了種種猜想,應對著市井傳聞,越發篤信不疑。
這三爺果然把禍水引到家裡來了。
那日午後,又是細雨綿綿。
她被丫鬟帶到遊廊。
他披著西裝外衣,坐在臨時添置的太師椅上,襯衫的領口敞開,正在被一個身穿西洋大夫的白大褂的男人診病。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