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誥

    顯性之有而目言之,《易》謂之「緼」,《書》謂之「衷」,《詩》謂之「則」,《孟子》謂之「塞」,求其實則《中庸》之所謂「誠」也。故曰:「誠者物之終始。」終與終之,始與始之,終以密合乎始,始以綿亘乎終,相依而不貳,不著其文而已盈,靜與存而皆安,動與行而不滯,官不過而如其量,神周流而恆不失,故曰「衷」也。

    夫人之有形,則氣為之「衷」矣。人之有氣,則性為之「衷」矣。是故痿躄者,形具而無以用其形,則惟氣之不充;乃形未有毀,是表具而「衷」亡也。

    然則狂易者,氣具而無以善其氣,則惟性之不存;乃氣未有餒,是亦表具而「衷」亡矣。氣衷形,循形而知其有也;性衷氣,循氣而不易知其有也;故君子之道鮮矣。

    今夫氣,則足以善、足以惡、足以塞、足以餒矣。足雲者,有處於形之中而堪任其用者也。若夫恆而不遷,善而無惡,塞而不餒者,則氣固有待而足焉,而非氣之堪任也,故曰性衷氣也。氣非有形者也,非有形則不可破而入其中。然而莫能破矣,而絪緼摶散者足以相容而相為載,則不待破以入,而性之有實者,固與之為無間。

    夫性之為衷於人也,不待破而入,非徒於氣然也,形亦莫不然也。破目之黑白而求明之藏也不可得,破耳之窾〔音科〕。曲而求聰之藏也不可得。

    因實而入實,則亦因虛而入虛,凡有形而皆入焉,亦凡有形而皆衷焉。耳亦衷此也,目亦衷此也,四體百骸而皆衷此也。凡有氣而皆入焉,亦凡有氣而皆衷焉。

    衷乎形者氣,衷乎氣者乃天之所降之衷,則亦徹乎人之形氣皆為之衷也。故曰:「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面、背、四體,形也,氣之表也。

    以見、以盎、以施,氣也,形之「衷」也。乃其根心而生色者,更有衷氣者存也,君子所性也。


    是故人之生也,氣以成形,形以載氣;所交徹乎形氣之中,綿密而充實,所以成、所以載者,有理焉,謂之「存存」。人之死也,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性之隱也;未嘗亡而不得存者,與魂升,與魄降,因其屈而以為鬼神。

    故鬼神之與人,一也。鬼神之誠,流動充滿,而人之美在中也。其屈也,鬼神不殊於人,而其德惟盛。其存也,人亦不殊於天,而其性以恆。然則此「衷」也,固非但人之「衷」,而亦天之「衷」矣。形而下者人之性,形而上者天之理,故「衷」曰「降」。非其麗乎人而遂離乎天也,天下逮於人,人之「衷」,即天之「衷」也。

    且夫天之有「衷」,奚以明其然也?今夫天,蒼蒼而已矣,曠曠而已矣。蒼蒼者不詘,曠曠者無極,氣也;而寒暑貞焉,而昭明發焉,而運行建焉,而七政紀焉,而動植生焉,而仁、義、禮、智,不知所自來而生乎人之心、顯乎天下之物則焉。

    斯固有以入乎氣之中,而為氣之「衷」者,附氣以行而與之親,襲氣於外而鼓之榮,居氣於中而奠之實者矣。立天之道,曰陰與陽,而一陰一陽劑焉;統天之行,元、亨、利、貞,而四德敘焉;是則天之「衷」也。

    形而上衷乎天,形而下衷乎人。由天以之人,因其可成可載而降之人;乃受於天,亦既主形主氣,而莫不以為性之藏也,故曰「恆」。是故形則有「恆」也,氣則有「恆」也。然而有不「恆」者,形之有痿躄,性之有狂易,或傷之,或陷之,一人之身而前後殊,斯不「恆」也。

    形之有利鈍,氣之有衰王,利易而鈍難,王壯而衰餒,均人之身而彼此殊,斯不「恆」也。其不「恆」者,何也?文著於外,質凝於內;著於外者枵其內,故與衷而相離,滯於內者困於外,故衷不效於用也。

    衷也者,其外不著,其內不滯,柔與為柔,剛與為剛,動而不喪,靜而不遺,無所忤而柔順與親,無所撓而剛健與干,化不流而居不失,則亦奚有不「恆」之咎哉,「恆」者何也?曰誠也。誠神誠幾,於物胥動;誠通誠復,於己皆真;斯以屈伸變化,終始弗離,而莫有不「恆」矣。

    嗚呼!古之知性者,其惟自見其衷乎!仁、義、禮、智以為實也,大中、至正以為則也,暗然而日章以內美也,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以充美也,故曰:「乾坤,易之緼邪!」變易者其表之文,健順者其里之著與!



湯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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