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中,年輕的君臣二人相對而坐,兩個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或者乾脆說,就是難看之極。
地面上有個摔成碎片的茶盞,瓷是上好的禹瓷(鈞瓷),京華瓷器所產的御貢之物,剛才被朱翊鈞咬牙切齒地摔了。
朱翊鈞雖然年輕,但教導他的都是大儒、學霸,所以他平時的養氣功夫並不差,能讓他氣得怒摔杯盞,事態的嚴峻性可見一斑。
但正如高務實所言,他雖然在怒極之時吼出:「銅臭之家,安敢欺朕!」但卻最終也沒有說出要將梁家抄家滅族這樣的話來。
只是在發了一通火之後,雙目通紅地問高務實:「我要怎麼跟堯媖交待?務實,你主意最多,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沒有外人,在高務實面前朱翊鈞連「朕」都懶得說。
高務實面色沉重,冷冷地道:「皇上若想要梁家上下付出代價,這件事好辦,無須皇上出面,臣一聲令下就能解決。」
朱翊鈞問道:「你怎麼解決?」
高務實冷哼一聲,道:「臣已經問過了,這梁家人之所以能買通內廷權宦,是因為他家乃京師有數的富豪,江南來的湖絲蘇繡,至少有四成,是由他家分銷。」
朱翊鈞擺手道:「這個我知道,陳洪那廝對此大吹特吹,說得母后甚是滿意,只當梁家既然有錢,將來堯媖也不至於守活寡。」
這個問題之前說過,公主和駙馬想要見面,不買通公主身邊的管事女官是不可能的,而買通這些人需要花錢,花大錢,這個情況李太后顯然也是知情的。因此若是梁家有錢,這種事就好辦了。
高務實搖頭道:「梁家家底雖然算得上豐厚,但他家能拿出來的現銀其實也有限。」
「哦?為什麼?」朱翊鈞愣了一愣。
高務實淡淡地道:「因為天津港的關係,江南的絲帛運來京師的數量,現在是一年勝過一年,他家想要維持四成的占比,只能連年加大投入,久而久之,現銀自然就告緊了。」
朱翊鈞皺眉道:「可他們賣得多不是就越有錢麼?而且你又怎麼對付他們?」
「臣對付他們很簡單,只要對那些給他家供貨的江南商人提高港口抽成就行了。」
「提高港口抽成?」朱翊鈞皺著眉頭:「此言何意?」
高務實道:「比方說別人一船貨,港口抽成一成,而賣給梁家的貨,臣非要抽成三成,皇上您想,這些商人會不會來找臣討個說法?」
「那肯定得來啊,這還用說?」朱翊鈞道:「然後呢?」
「然後臣就要求他們停止供貨唄。」高務實一攤手:「哪怕這些商人說忽然停止向梁家供貨的話,他們一時也找不到買家,但那也沒關係——臣按照梁家原先給的價格買下那些貨就是。」
高務實當然有這個財力,這一點朱翊鈞絲毫也不懷疑,但他還是問道:「這樣你豈不是多花一大筆錢?」
高務實搖頭道:「怎麼會呢,臣在京師也有鋪面,皇上也有皇店,臣買下的這些上好的絲帛難道還怕賣不掉嗎?無非是資金周轉一下罷了,說不定還能有些利潤呢,哪裡是多花一筆錢?」
他微微一頓,又道:「但是這樣一來,梁家可就慘了——京華這麼做,明顯是要針對梁家,其他商人還敢跟他家來往的,那恐怕就不多了。再加上他家主業斷了貨,光靠庫存能賣多久?賣光了庫存,他家的那十幾個綢緞鋪子和裁縫鋪子就都只能關門歇業。一天兩天問題不大,一月兩月呢?這生意還能做麼?」
朱翊鈞聽他這樣一解釋,哪裡還能聽不懂,當時就開心起來了,連忙道:「好好好,這個主意好,京華在商場上把梁家擠垮,天下人可說不得我什麼。」
但他頓了一頓,又道:「但這事兒要成,恐怕有些慢,我若是想馬上出了這口惡氣……」
高務實攤手道:「皇上不能把梁家給滿門抄斬,臣也沒有這樣的權力——要說臣派家丁去殺人,做是做得到,可那樣的話,臣與前年的凌雲翼有何區別?」
朱翊鈞嘆了口氣,恨恨地道:「那就只能讓這一家賊子多活些日子了,哼!」
高務實搖頭道:「皇上,你要出氣,可未必只能找梁家,這件事固然梁家人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