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司禮監的人說,外廷有句話叫做『賜宴蜻蜓點水,大宴裝模作樣』。所以我猜,你剛才肯定是沒吃什麼東西的。」乾清宮東暖閣里,朱翊鈞笑眯眯地伸手一指早已備好的一桌酒菜道:「這不,我就特意給你開個小灶讓你墊墊肚子,順便陪我喝幾杯——作為慶祝。」
皇帝特意給人開小灶,這待遇可不得了,但高務實估摸著也是猜到朱翊鈞今天心情極好,和他開起了玩笑,道:「臣在民間聽說過一個《京師名實相違》之條目,叫做『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蓋譏名實之不稱也——皇上這小灶可別是光祿寺和尚膳監的水準吧?」
「你家的廚子自然是好,光祿寺和尚膳監肯定比不了。不過這小灶是內庖做的,倒也差不到哪去。」朱翊鈞果然並不在意高務實鄙視名義上最正宗的「御膳」,反而笑道:「再說御膳雖然不行,御酒卻是歷來不差……來來來,坐下來再說。」
有明一代沒有一個稱作「御膳房」的機構,烹飪皇室飲食的地方名為尚膳監。它和光祿寺的關係有點意思,大抵就是光祿寺負責採買和決定菜單,尚膳監負責做菜,還另外有個機構叫尚食局,專門負責伺候吃,但它們三者並不屬於同一個系統。其中光祿寺是外廷機構,屬於正規的國家單位,尚膳監、尚食局屬於內監系統,歸司禮監領導。
開始的時候光祿寺的存在感還是非常高的,因為光祿寺可不僅負責給皇帝一個人做飯,它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忙。
例如,宮中的各種大宴都由光祿寺一手操辦,凡遇正旦、聖節、冬至、或吉慶筵宴、所用諸品膳羞酒醴、並須提調光祿寺供辦。經筵、日講結束之後賞賜大臣的酒飯,也由光祿寺負責辦理。而且光祿寺還負責辦祭品,在各種祭祀儀式上獻「福胙」和「福酒」,給先皇們的陵寢「陳設牲醴」……
另外,到了一定的節日,光祿寺也會準備不同的吃食以賜群臣:立春則吃春餅,正月元夕吃元宵圓子,四月八日吃不落夾,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陽吃糕,臘月八日吃臘面……
因此光祿寺的飯菜,無論是獻給死人還是供應活人,無論是生的還是熟的,那工作都是有政治意義的。各地進貢的方物,如茶葉、新筍、魚乾、肉乾,也是由光祿寺來收納並處理。所以說光祿寺這個機構,和後世人眼裡的「御膳房」職能確實有重疊之處,但並不能直接等同。
前期大明的皇帝基本上都老老實實吃光祿寺做的飯,所以光祿寺這地方,也確實是個肥缺,全國各地進獻的食材都經過它呢。
然而到了大明後期,皇帝們漸漸就不愛吃光祿寺的飯了,為何?因為它難吃啊!比如謝肇淛就說:「今大官進御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耳。」
這話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如今光祿寺做給皇上吃的「御膳」,也無非就是大魚大肉,然後猛燒、猛煮、猛加調料罷了。
列位想想,這玩意不就是食堂大鍋菜麼?你說什麼,皇帝怎麼可能是這個待遇?誒,別不信,來看一張永樂二年郊祀結束後的慶成宴菜單就知道這話成色十足:
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燒煠五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肉飯,酒五鍾。中桌:按酒四般,果子四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豬羊肉飯,酒五鍾。隨駕將軍:按酒一般,粉湯,雙下饅頭,豬肉飯,酒一鍾。
看看這些菜品,是不是和列位讀者諸君心目中山珍海味的「御膳」大相徑庭?別說心目中的御膳了,這看起來只怕還不如現代社會的單位食堂——除了一般不配酒水之外。
高務實剛才所說的「京師名實相違四條」也是真事,可見光祿寺飯菜之坑爹,已經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
於是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有些制度也就出現了變化。比如原先光祿寺給參與經筵、日講的講官準備的酒席就取消了,改為直接把膳席折合成銀兩給講官們——這事還就發生在去年,是高務實親自下令辦的,極受翰林院與詹事府支持,連內閣都無一人反對。
光祿寺做飯不行,大明朝的祖制又不是輕易可改,那麼皇帝吃飯怎麼辦呢?當然是一貫的老辦法:繞過祖制——這裡就是直接交給太監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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