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私交的關係上,朱高煦與胡濙之間是相互信任的。
廢太子一黨倒|台後,胡濙最先被任命為部堂級別的大臣之一。胡濙也拋棄了一切公私成見,遵照皇帝朱高煦的意思,主持了為齊泰洗白的事宜。
但此時,倆人都持謹慎態度。哪怕朱高煦事先說了「出門不認」、「一切無罪」的話,也不能完全消除其中的莫名隔閡。
人道是伴君如伴虎,胡濙有此慎重,理所當然。而朱高煦又能完全信任大臣們麼?他如何指望胡濙這樣的士大夫、能真正地理解他?
就在這時,朱高煦竟然在地板上坐了下來。閣樓上的地板是木頭的,地上打掃得很乾淨,不過春初的木頭仍有涼意。朱高煦調整姿勢,一副舒服而懶洋洋的模樣坐在那裡。
對於這樣的「失儀」,胡濙沒有吭聲,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迂腐的人。
朱高煦嘆了一口氣,用隨和的語氣道:「想當年,我在雲南部署抓捕建文父子的事,其中牽連不可謂簡單,我先控制了雲南三司衙門,然後派出人馬去接應胡部堂。這件事幹得又快又準確,胡部堂是親身經歷,可算不上朕的自誇。」
胡濙道:「聖上雷厲風行,布局縝密,臣至今印象深刻。」
朱高煦道:「胡部堂明察暗訪,辦那件複雜的事,也表現出了極高的才能。你也坐下來,我仰著頭與你說話,累得很。」
「臣遵旨。」胡濙盤腿在地板上坐了下來。君臣二人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形式相對。
朱高煦又道:「後來朝中突然出事,我猝不及防之下,被迫起兵;整個『伐罪之役』艱難重重,但也是有跡可循。
除了在戰術方略上的正確決策、加上運氣,漢王舊府文武上下一體用心,也是制勝之關鍵。當時漢王府的文武,信念十分一致,且明了簡單,失敗就是萬劫不復,還有甚麼比求生欲更強、更具有普遍性的信念?」
他話鋒一轉,「現在朕登基了,卻發現治理這個國家,其複雜之程度,遠遠超過了控制一場戰爭。人心之多樣,更是無法統一。即便是用理學的標準、來規範信念,仍然感覺無力。」
胡濙道:「聖上憂思,臣感同身受,只恨身居高位、卻尸位素餐,不能為君分憂,實在有罪。」
朱高煦聽到這句話,臉上有些詫異、也有些欣慰:「你來說說如何感同身受。」
胡濙沉吟片刻,說道:「聖上提到雲南之行,臣想起當初在大理三聖塔下,有過一番對出仕為官的回顧。臣起初讀書科舉,有一腔熱血,欲賑濟蒼生,功成名就退隱田園。不料苦心鑽營,力求自保、上進,官越做越大了,卻愈發覺得有心無力。」
朱高煦認真地傾聽著,問道:「如何賑濟蒼生,能否說具體一些?」
胡濙道:「臣自鄉間來,深知百姓疾苦,飢餓、寒凍、困頓、病痛、死亡,種種苦難只需一樣便能讓人痛不欲生,雖佛祖也無法普度眾生。只有入世的人,才有些許作用,那便是做官。朝政清明、人心向化,可使庶民豐年不飢不寒,災年不至於埋沒荒野,甚至易子而食。」
「朕相信胡部堂的理想。那些只有私慾,沒有理想與公心的人,無法如胡部堂一般,統率諸寮、獲得人們的尊敬。」朱高煦鼓勵道。
他接著又皺眉道:「緩解痛苦,確實也是一個務實的理想。然而國家與人,都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僅僅想維持最基本的穩定,恐怕長遠看是刻舟求劍,只會得不償失。」
胡濙欲言又止,忽然開口問道:「聖上想施行新政?」
談話一下子中斷了,閣樓上君臣保持著奇怪的姿勢,陷入了沉默。
朱高煦總算打破了安靜,開口道:「朕知道,不少大臣在內心裡不信任朕。可能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理由,卻會非常缺乏安全感,比如我的親大舅徐輝祖。」
胡濙有點尷尬,忙道:「聖上待人以誠,比大多臣民更有誠意。」
朱高煦道:「朝廷需要一大批人來統|治,不管是新政還是舊政,用甚麼樣的人?歷朝以來,曾經有過宗室分封、外戚專權、武將掌權,結果如何有史為鑑,其危害是國家完全失控。士大夫文官、與皇帝制度是密不可分的。
統治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