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
京郊杏花林里,落英繽紛,遊人如織。
花朝節這日,因未婚女子都可出來踏青賞玩。來賞杏花的遊客,尤其青年男子,足足多出幾倍。
偏午後陰雲淺淡,下起濛濛細雨,遊客敗興,紛紛退散。
人漸少時,忽地來了位十二三歲的垂髫少年。
一身白衣,碧眸如玉。
在濛濛細雨中,尋了個僻靜角落,拿著畫夾,現場作畫。周身飄飄然,竟有了幾分薄霧繚繞的神仙氣息。
一群衣著華貴,駕鷹騎馬,本欲回城的紈絝們,當即看得呆了。
有那葷素不忌的,便想當場擄人。
未料卻給人攔住。
「這小子姓薛,原是定國公之後。如今不過是個破落戶,無甚可懼。卻因能讀書,小小年紀就得中秀才。得了徐太師的青眼,認下這門親戚。真箇弄回去,只怕有些麻煩。」
眾紈絝紛紛只道可惜。
卻有一人突發奇想,「這小子動不得,他家總有姐妹吧,弄一個回來作妾,兄弟們不也能……哈哈!」
眾紈絝大讚,齊齊推出一個人來。
未幾日,早已破落得跟平民一般無二的薛家,被人吱呀一聲,推開兩扇薄薄的木門。
一個插金戴銀的官媒,走到胡同里遠近聞名的美人兒,薛家大姑娘的跟前。
「……俗話說,寧做大家婢,不做窮人妻。如今又不是婢女,還是正經有名份的良妾,如何不依……知道你有志氣,可你弟弟讀書總得花錢吧?就算你們認下徐太師,但日常使費,莫非也能找上門去。就靠你做針線,他哪年才能熬出頭……」
薛大姑娘拿著繡棚,沉默了許久。
又過了數日,白衣少年這日抽空,興沖沖從書院臨時趕回家報喜,卻意外見到一乘粉色小轎,停在自家門前。
薛大姑娘一如既往,溫柔淺笑,「小弟,大姐就要嫁去過好日子了。是寧王之子,宗室之後呢,光聘銀就足足給了三百兩。」
白衣少年震驚心痛,目眥欲裂,「那寧王之子是京城有名的紈絝,給那種人做妾,能得什麼好?大姐,你是不是為了我,才答應這門親事?真不用的!
你瞧,我也可以掙錢了。我前些天畫的那副杏花春雨圖,足足賣了二兩銀子呢。將來,將來咱們總會越過越好的!」
薛大姑娘看看弟弟顫抖著,捧在手心裡的二兩銀子,輕輕撫著少年的頭。
「小弟長本事了,真好。可你那日為了畫畫,在雨中淋了半日,回來著了涼,請大夫抓藥,都花了半兩銀子。且難受了幾日,人吃了虧,又耽誤了讀書,往後再不可了。」
「可你喜歡的,明明是胡同口的——」
薛大姑娘笑掩了他的嘴,纖纖玉手,卻是冰涼。
「不過一個小木匠,能有什麼前途?大姐這是為了我自己。自然,你若有出息,大姐也能更好。好了,不說了,吉時到了,大姐該走了。往後照顧好家裡和自己,大姐等著你金榜題名,打馬遊街的那一天。」
美麗的姑娘迤邐而去,只留下一個杏花淺淡的嬌柔背影。
妾室麼,
自然是不能穿正紅的。
但這樣淺淡的杏花紅,仿佛一陣輕風都能吹落的杏花紅,大姐她,她真的能過得好嗎?
白衣少年,早已淚流滿面。
足足三年。
在舉人試時,考中解元的白衣少年,拿著喜報,他才第一次被允許走進寧王府的後門,在一棵桂花樹下,見到了闊別三年的大姐。
金桂飄香里,薛大姑娘依舊笑著,眉眼溫柔。
「小弟真厲害,考了第一呢!」
少年忍著不去看,大姐厚厚脂粉掩蓋下的風霜,和刻進眉目間的蒼涼,同樣笑著。
「是呢,我還會盡力,進士試時也考第一。讓大姐看著我金榜題名,打馬遊街。」
薛大姑娘點頭,「我等著小弟的好消息。行了,你走吧。拿去做幾件好衣裳,別老穿得這麼素。」
她褪下手腕上的金鐲,塞了過去。
別人不明白,她卻知道弟弟為什麼一直穿白衣。
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好看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