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之上有片刻沉默,然後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向我伸過來:「朕是那樣不分青紅就治罪的人嗎?你每日待在這軍營里,兢兢業業,為國為民,朕自然相信你。」
我的心臟仍舊兀自「撲通撲通」跳得激烈,感覺同皇上在一起,每一時刻都是煎熬,如屢薄冰。第一次見他,他喜怒無常的脾性令我至今心有餘悸。他的心思變幻莫測,我捉摸不透,需要事事提防,時時小心,唯恐一個不慎便惹惱了他。
我站起身來,仍舊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看他。帳篷里本就悶熱,如今一驚一嚇,更是汗濕了後背,就連頭髮也黏在臉上,極不舒服。
他突然向我伸出手,指尖拂過我的臉,將我垂在臉側的髮絲別到耳後。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驚詫地抬起頭,正好撞進他的眸子,清晰地看到自己驚慌失措的臉,映在他深邃的眸子裡。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到他的眸子裡竟然有一種與他的威嚴極為不符的淡淡的憂傷,若隱若現,在我抬頭看向他時,倏忽消失不見。
他的手就那樣僵在我的臉側,既不抬起,也不放下,空氣里多了一分尷尬。
「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嗎?」他將手握起,慢慢地放下,突然出聲道,帶著不容拒絕的霸氣。
我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略有些為難地向帳篷外面看了一眼。雖然他是微服出宮,並無多大陣仗,但是門口處仍然侍衛林立,肅靜森嚴。
我想像不出來,他所說的出去走走究竟是一副怎樣乏味的景象,難道就是要我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跟隨在他的身後,唯唯諾諾地恭維,還要被一群緊隨身後的帶刀侍衛時刻警惕著監視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委婉地拒絕,只玩笑道:「皇上日理萬機,朝務繁忙,青嫿唯恐明日就被您那些剛正不阿的御史大人上本治罪了。」
「呵呵,你怕嗎?」皇上俯身問我。
我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怕,當然怕,耽誤國事的罪名青嫿擔當不起。」
「那你可知道,你生病那兩日,麒王置緊急朝政於不顧,朕的御書房裡彈劾你的奏章都要堆積成山了。」
「啊?」我倏忽一驚,心臟好像漏跳了一拍。
我的慌亂被他盡收眼底,他得意地笑笑,好像陰謀得逞一般:「那些言官專好小題大做,無事生非,所以,一般時候,我只當他們在放屁,掩住口鼻,充耳不聞也就罷了。」
他第一次說話這樣幽默風趣,帶著粗俗的口氣,我不禁莞爾。
「不過,你所言倒是有理,」皇上話風一轉,搖著水墨玉骨扇,佯作沉思道:「這幫奴才們跟著,的確有些煞風景,莫如甩了他們。」
果真走到帳篷口向外張望一眼,放下了門帘,走回來,將玉骨扇合攏,在手心裡利落一轉,扇柄處竟然彈出一柄薄如柳葉的刀刃來。他轉過身,將背後的帳篷極輕巧地劃開一道口子,可容一人通過大小。向外張望一眼,衝著我招招手:「小聲一些,我去偷兩匹馬,我們一起溜出去。」
儼然一副孩童心性。
我再拒絕已是來不及,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快點,」他靈巧地跨出帳篷,回頭催促:「若是被發現,我的耳朵又要受摧殘了。」
那一刻,他好像興奮地忘記了自己的稱呼「朕」,滿臉欣喜。
我學著他的樣子,輕手輕腳地從帳篷里鑽出來。
這裡臨近軍營,但是近日裡防備卻很鬆散,稀疏來往的都是大夫或者負責熬藥送藥的士兵。偶爾有人見到我,也只是點點頭,算作招呼。
皇上的御攆就停靠在附近,並不是明黃的九龍八寶立水車駕,低調卻難掩奢華。侍衛的馬匹系在一旁的楊樹上,留了三兩人看守。
他悄悄走近的時候,就立即有看守的侍衛發覺,慌慌張張地要跪下行禮。他急忙出手制止,不耐地擺擺手,示意噤聲。自顧解下一匹馬,將馬韁交到我的手裡:「我記得你是會騎馬的。」
我點點頭,利落地翻身上馬,同他一起快馬加鞭,馳出軍營,將一臉驚愕的侍衛甩在身後。
出了軍營,調轉方向,我們逐漸緩了速度,相視而笑。也不知道他從哪裡翻出一包點心丟給我:「我聽宮女說你喜歡吃這種點心,就順手帶了一些。」
第八十九章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