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靈的一行人走了數日,天際線旁,才終於出現了北地城池的影子。
殘陽西斜,映在這座百年老城上,越發顯得空寂。
跟隨他們回來的老百姓與兵士們都混熟了,原本北地未失守前,城中百姓與守軍的關係就很親近。
因而,哪怕是一群「兵痞子」在邊上,百姓也很放鬆,放鬆到遙遙看見舊城模樣就咽嗚出聲。
不知道是哪一個,先落了眼淚,招得身邊的人一個個紅了眼睛。
那夜破城時的硝煙烈火猶在眼前,一如這紅日,刺得眼前一片血紅。
顧雲騫也哭了,他在兄弟間年紀最小,又親歷過那一場戰事,此刻回憶起來,眼淚不住往下滾。
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真的難過。
伴著夕陽,一行人走到了北地城下。
這座孤城之中,有原先不曾離開的,有這些日子得了消息陸陸續續回來的,但人數很少,與原本繁華的北地城根本比不了。
顧家棺槨入城,他們紛紛來迎,有與隨行的百姓相熟的,抱在一塊痛哭不起。
也有認得顧家兄弟的,哽咽又親切地喚著「大郎」、「四郎」,說「六郎」都長這麼大了、好些年不曾見過了,又抹著淚講「十四郎」活著真好……
顧雲騫過繼到族中,依著族裡行十四。
還有人一瞬不瞬打量蔣慕淵的,說這是七姑娘的夫君,是他們北地女婿……
蔣慕淵看著那一張張陌生又熱情的臉龐,不由想,若沒有北地破城,他與顧雲錦來北地回門,那會有多熱鬧。
鞭炮怕是要從城口一直炸到將軍府外。
他家雲錦,一定高興……
棺槨經過將軍府的廢墟,雪大了大半了,只留下殘垣斷壁。
人群里,有一位老婆婆哭著喊了聲:「老太太、顧將軍,咱們回來了,都回來了……」
一行人繞去了關帝廟,新備的棺槨也是一路送來的,要把留在這兒的親眷們都挪進去。
時間過去太久了,即便當時顧雲騫整理得很仔細,後續蔣慕淵他們來驗身份時也安頓得極好,可現在都不成樣子了……
男子倒是無妨,自家人收殮。
顧雲初等女眷,還是幾位膽大的老婆婆幫著收的。
顧家的祖墳在城郊,夕陽還有晚霞,破舊城池也不講究什麼時辰,他們人手也足,依著位子挖了土。
一具具棺槨降入坑中,封土立碑。
顧雲宴跪在顧致沅的碑前,親自動手挖了一個小坑,取出那隻剩下虎頭的玉虎,埋了進去。
最終剩下的只有顧致清的骨灰。
顧雲宴抱著骨灰罈上了北城牆,他直直站著,身後是重新豎起來的顧家大旗,旗面在北風中展開,颯颯作響。
北境的將軍印還未交接,聖旨一日未下,北地的城牆上就還能豎一日的顧家軍旗。
打開罈子,顧雲宴把半壇骨灰撒下。
蔣慕淵跟著顧雲宴上來,看著天涯邊只剩下最後一點餘暉的殘陽,他仰頭望著軍旗。
風越發急了,一時間,颯颯聲越發響亮了。
顧雲宴轉身看著那個顧字,清了清嗓子,道:「還能立多久?」
蔣慕淵看了顧雲宴一眼,道:「豎起來了,我就不想再讓這顧家軍旗倒下去。」
顧雲宴的眸子驟然一緊。
山口關戰事過去了半個多月了,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
顧雲宴的想法很純粹,無論明面上如何粉飾太平,北地是怎麼丟的,顧家每一個人心裡都有數,他們是有罪的。
能讓他們親手把狄人趕出北境,把失去的疆土收回來,對顧家子弟而言,已經是恩典了。
即便事後被朝廷追究,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但蔣慕淵一力抹去了所有,決計不讓那見不得光的罪狀攤到檯面上。
顧雲宴以為,隱下秘密、老老實實叫出北境將軍印,不受罰,得些小功績,已經是最最好的結果了。
之後顧家如何重振、如何再起,是他們自家兄弟要思考的。
投在別家軍中,一步一步從頭再來。
可顧雲宴現在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