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不意他忽的問出這話來,手上還捏得禮單子,丫頭婆子俱等著她吩咐年關事宜,顏連章竟未退了人私下來說,這數九寒冬,他卻直冒虛汗,摘了冠兒擱到帽架上,汗珠還只順著頭髮往下淌。
紀氏心裡一抖,這麼個著急忙慌的模樣,定是出了大事,可無端端的提起兩個丫頭來,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紀氏自拿了帳冊,掀得幾張就知道事情要糟,雖知道男人在外頭乾淨不了,可似他這樣貪的恁般狠的又有幾個,紀氏曉得官場只似洗硯池,可自家的男人往裡頭浸得一身墨,只想著哪天叫人參了,她便連睡覺都不安穩。
「把我安排的事兒吩咐下去,今兒不必叫姑娘來了,鬆快一日。」紀氏把帳冊一闔,端得茶碗掀開蓋兒,茶是早就沏好的,這會兒已經不燙口了,她卻端著杯子細細吹了好半晌,等丫頭婆子都
退出屋子,這才啜得一口,茶是溫的,心卻涼了個透。
經得嬌娘的事,紀氏算是把這個枕邊人看了個透,她不必問也知道,往日好時,丈夫定然也說得些甜言蜜語,哄得嬌娘一心為他奉稱那些個上官,打通關節送禮請私。
至於說的甚樣話,紀氏也能猜得著,門子裡頭的女人皮肉就是飯碗,百般下賤也不過為著一口吃食一身衣裳,嬌娘所求不過是個擋風的屋檐,知道歸知道,便顏連章打定了主意要納她進門,紀氏也斷斷不肯,更不必說顏連章自始至終都是誑她的。
他能騙一個嬌娘,自然也能去騙別個紅紅翠翠,他能騙得旁人,自然也能哄了她,紀氏也不是沒想起過他許諾的那些話,說是有了嫡子便不折騰了,確是不折騰了,再不折騰她了,連著那些個哄人的話,他也再沒說過。
她吃得一口茶,這才立起來給顏連章遞一塊香巾子:「老爺真是,都多大年紀的人了,倒似個毛頭小子似的急躁起來了,趕緊著歇一歇,縱外頭有甚事,也不該當著下人說。」
顏連章是真箇急了,這會兒都進了冬至,到得明歲春天就要大計,他早先得著個優,只看這回再得一個,就能升遷,好好的肥肉就在眼前了,忽的一陣風颳跑了,他心裡又怎麼不急。
若是憑著旁的手段勝了他,顏連章也就捏著鼻子認下了,可偏偏靠的卻是女兒的肚皮,太子身邊的湯公公,明里暗裡透了話給他,這一份本來且不是落在他頭上的,偏叫別個拔了仙氣兒去,這下子可好,薛寶林若能生得兒子,便是東宮頭一子了。
薛家也不成想自家的女兒竟有這樣的高運,進宮便得寵愛,先還不過是個無份位的采女,承寵才一個多月,立時就傳出有孕的消息來,一家子自上到下樂開了花,便是個女兒又如何,女兒年紀還輕,能生就是好的,便生個女兒,往後也是出過公主的人家了。
顏連章又是氣惱又是懊悔,明潼這樁親事,他是滿意的,橫豎總是侯夫人,嫡嫡親女兒能當大婦,又怎麼去做太子妾,可他這會兒倒遺憾起明沅太小了,這一個若是大些也能進得宮去。
再急切,顏連章也知道明湘跟明洛兩個實則都不合適,送進去便是想著出人頭第的,白白賠個女兒進去,扔得金銀在水裡,連個響兒都聽不見,顏連章且還沒這麼蠢,可到得此時,他的眼睛卻盯著織造拔不出來了,便只權宜之計,總歸薛寶林有孕了,不能承寵,這時候送進去,豈不更妙。
「若要送一個進宮,你看明湘明洛兩個,哪個合適。」顏連章拿著巾子擦得把臉兒,索性說開了,紀氏早知道他有這個意思,此時說出來半點也不驚異,反倒笑了一笑:「老爺且不是玩笑,都這兩個還小呢。」
十一歲,怎麼也夠不上格的,真箇送了進去,那就是豬油蒙了心竅了,她把巾子往銅盆裡頭一搭,顏連章拿了桌上紀氏吃剩下的殘茶猛灌一氣兒,他自是知道女兒還小,卻也不是沒有法子的:「八字兒,也不是不能動的。」
明湘生的纖弱,明洛卻高挑……紀氏若不是背了身子,恨不得狠狠啐一口在丈夫臉上,竟打起這個歪心思來,竟也配作人父!
她此時萬般慶幸趕早就給明潼定下鄭家來,若是明潼不曾定親,說不得此時進宮的,就是明潼了,她略穩住心神,據頭轉回來,面作難色:「老爺可真是,縱戶籍能動,外頭哪一個不知道年紀,都已經到了相看的時候了,那些個夫人也是知根知底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