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佐蘭倉皇轉身,對上了一個鬚髮皆白、滿布褶皺的熟悉面孔。
「忠伯?!」他愕然:「你怎麼會在這兒?」
被喚作忠伯的老頭,首先按住葉佐蘭的雙肩,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確定無恙之後才顫聲回應。
「小少爺啊……我與那些後進的賣身家僕不同,在府上做事憑得是年限契約。那些官差們見了契約文本,便沒有將我一併捉拿。夫人因此命我尋找你和小姐的下落。」
聽見母親囑託,葉佐蘭急忙追問詳情。
忠伯拉著他的手,兩個人快步走到一處背風又偏僻的角落,這才緩緩道來。
「那是小姐剛去國子監尋你之後不久,打坊外頭來了一隊皂衣的官差,不由分說地就闖進了前院。為首的那個,手上拿著一卷文書,口稱老爺貪污了治水的款項;又收受賄賂,擅自免除他人勞役。皇上震怒,責令抄家!」
「什麼?!」
聽到這裡,葉佐蘭的身子已經涼了半截。
「我爹在都水監伏案十年,從沒有貪過別人一個子兒。如今右遷方才月余,怎麼就惹出這麼大的禍事?再說,官員抄家這種大事,尤其是旦夕之間就能夠做出的決斷?」
忠伯點頭道:「當時夫人也提出了一樣的質疑。可那些官差卻冷笑著說:『皇上查治官吏,難道還要通知你這個婦道人家?』然後不由分說,就要將她帶走!夫人情知逃不過此劫,唯有請求道:『自古以來,女子若不是自身犯法,即便是應當受累連坐的,也不必拘系。如今我願與你們前往官衙自證清白,但請容我整理容裝,戴上紗帽。』那些官差點頭答應,夫人便回到內堂……」
說到這裡,忠伯忍不住伸手抹淚。
「夫人她……她取出一包銀錢交予我手中,又竟朝我下跪,懇求我務必趕在官差之前尋到少爺與小姐,保你們的周全。夫人被帶走之後,我趕去了國子監,卻一無所獲。因此我又偷偷躲回府中……」
他哽咽了一下,又叮囑葉佐蘭:「夫人她還讓我告訴你們,千萬不能涉險去與她相見,不要與官差衝突。一旦有機會就離開京城,遠走高飛,或許還能有……能有再見之日。」
說到這裡,忠伯已是老淚縱橫,葉佐蘭也泣不成聲。
然而此地畢竟不宜久留,兩個人依舊返回廢宅祠堂。見了葉月珊,忠伯將來龍去脈複述一遍,主僕三人又是好一通垂淚。
難過歸難過,卻也並不是沒有好事。
忠伯取出葉母交託給他的錢袋,有三枚十兩、五枚五兩、四枚一兩半的銀鋌並碎銀若干,此外還有一些戒指金釧等首飾。粗略一算,倒也足夠他們一年有餘的花用了。
葉佐蘭說起他們打算往柳泉城投奔母舅之事,忠伯倒也贊同。然而他又提醒這幾日風聲正緊,各大城門恐怕都有官兵排查。不如先捱過了這一旬,等城防鬆懈,再找機會逃出去不遲。
「我有個女兒,嫁與城南一戶……手藝人家為妻。這幾日隨著夫君外出跑商,須過數日方能回返。不如我們先去他們家中暫避,待我女兒女婿歸來,他們自有巧妙辦法,保你們二人安然出城去。」
忠伯雖然並非葉府家奴,然而隨侍於葉家三十多年,忠誠可靠更勝他人。葉佐蘭的爺婆早逝,姐弟二人便一直將他當做長輩似的親近。此刻有忠伯在身邊,也總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覺之間,夜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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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早,街鼓未動,而主僕三人就已經開始了張羅。
忠伯取來灰土弄髒姐弟二人的衣衫,再打散頭髮,用泥土塗了臉面。還從院子裡找了一個破竹籃、一根竹竿,打扮成了行乞的祖孫。待到鼓響坊開之時,便由月珊和佐蘭攙扶著忠伯,顫顫巍巍地朝外頭走去。
天子腳下,一國之首,最講究得自然是「風水」與「威儀」。
相傳,前朝的第一任國師受命規劃詔京之時,將紫微、太微和天市三垣的位置,映射在小小棋盤之上。而後再細心推演,最終規劃成為南北通衢、東西坦道,一百零八里坊星羅棋布的壯絕國都——詔京。
時至大寧朝的開國初年,詔京飽受兵燹□□,一百零八座里坊之中竟有半數以上空無一人。□□趙化淳下令,讓大軍家眷從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