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來一去之間的耽擱,葉佐蘭回到陸家已是未末時分。
大門敞開著,葉月珊憂心忡忡地倚在門邊眺望,她一見到葉佐蘭,就立刻迎了上來。
「你怎麼才回來?」她嗔怪道:「朱姨和瓦兒早就到家了,還說你和他們在雀華池裡走散……我好害怕你不會回來,那我該怎麼辦?」
「你放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葉佐蘭輕輕拍撫著姐姐的肩膀,「朱姨在哪兒?」
「她和陸叔都在堂屋。剛才內侍省有人過來通傳,好像是說要他們儘快再送十個淨了身的男子入宮。這也就是說……我們快要有機會了。」
說到這裡,葉月珊的眼眸微微發亮,可她的雙眉卻又鎖著一絲忐忑。
葉佐蘭當然明白姐姐正在害怕著什麼。
早些時候,陸鷹兒就與他們說起過出城的「最佳」辦法——內侍省會在一年之中,分五次向陸家的外淨房索要淨身男子,共計五十名。
在每次要人之前,內侍省都會給予陸鷹兒酬勞與一本《壽材名冊》。
所謂的壽材,指得就是在淨身過程中重傷不治的人。陸鷹兒將所有這些死人的姓名籍貫和寥寥數語登記在《壽材名冊》上,再憑名冊將屍體運出城去掩埋。
等到這一次的淨身儀式結束,陸家再將《壽材名冊》上繳內侍省,就相當於是交還了運屍出城的特權。
眼下內侍省又來要人,這就意味著陸家運屍出城的特權即將再度生效。而葉佐蘭與葉月珊,也就能夠混在屍堆裡面,卻悄無聲息地離開詔京……
毛骨悚然,卻又隱隱約約地讓人期待。
葉佐蘭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逃離這裡的情景,離開這個充滿了血腥和死亡,骯髒和貧困的南部城坊。
然而當東風真正吹來,他的心中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
「為什麼……我們總是要逃?」
葉佐蘭苦澀地看著葉月珊。
「自從那天出事之後,我就一直在逃跑。逃出崇仁坊,逃出人販子的魔爪,逃出雀華池,如今又要逃出詔京。爹、娘、忠伯……那些我們在乎的人,當他們遇到危難,當他們陷入無助的時候,我唯一能夠做的卻只有遠遠地逃開……」
他低頭,看著自己開始生出薄繭的雙手。這雙手雖然比過去有力許多,但還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抓住。
「姐姐,如果柳泉城依舊容不下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逃?」
他繼續朝著葉月珊苦笑:「我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留下來、站出來,大聲地說話做事,什麼時候才能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人?!」
葉月珊當然無法回答,因為葉佐蘭的話也同樣勾起了她的悲傷情緒。
「別哭。」
葉佐蘭伸手,輕輕擦掉她眼眶下的濕潤。
「會有辦法的,姐姐,至少我一定會保護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朝著堂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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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省的使者才走沒有多久,陸鷹兒和朱珠兒一左一右地坐在堂前。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張攤開的紙箋,紙箋上壓著薄薄的一本《壽材名冊》。
葉佐蘭走到堂前,將「丟失食盒繩床,又得到錦袍」的謊話講述了一遍,隨即安靜地等待著發落。
可誰知道那朱珠兒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連一絲火星兒都不冒,反倒笑眯眯地,活像一尊彌勒菩薩。
「算了算了,今天帶你出去,原本就是想讓你散散心。都是我家這個死鬼,還讓你背上這麼多的東西。你現在就回去歇著吧,不過打從明兒個開始,東院的活兒就上來了,你也得過去幫忙。」
葉佐蘭雖然心中詫異,卻並沒有多問。他將唐瑞郎的那件衣裳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最後看了一眼,便扭頭離開了。
待他走遠之後,朱珠兒與陸鷹兒夫妻二人這才對視了一眼。朱珠兒皺著眉頭,將桌上那本《壽材名冊》挪開,顯出下面壓著的那張紙箋來。
好一枚秋意瀰漫的銀杏金池箋,上頭只用鐵畫銀鉤似的筆觸,寫著兩個大字。
陸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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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早,陸鷹兒家中就開始了一年之中,最為重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