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秋公戚玉初的容顏,看見了東院堂屋裡那些高高供奉著的宦官們的臉。他聽見了他們的高談闊論和談笑風生,也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和驚懼哀傷……
葉佐蘭依舊逆著水流,又從小溪的上游潛入了漆黑的岩石縫隙中。
這一次,岩隙的盡頭,他看見一片金紅色的火海。
古老的,巍峨的宮殿建築群,在融融大火之中焚燒著。到處都是奔逃聲、吶喊聲,建築的倒塌聲和呼嘯的狂風。
一片末日般的紛亂之中,葉佐蘭瞪大了眼睛。
他看見大殿前那高聳的台階上站立著一個人。
這個人,既沒有呼喊,也沒有逃跑,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看著大火熊熊燃燒,吞噬掉周遭的一切,同塵與灰。
那是誰?
天不過才蒙蒙亮,葉佐蘭就猛地睜開了雙眸,眼神清亮。
今天原本不是約定習武的日子,但是掛念著葉佐蘭的傷勢,厲紅蕖還是過來探望。
她來到後院,卻沒有在倒座房內找到要找的人。經過瓦兒的指點,她又找去東院,居然在堂屋裡面看見了負手而立的葉佐蘭。
「師父。」葉佐蘭對著她微微一笑:「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厲紅蕖微微一怔:「什麼事?先說出來聽聽。」
葉佐蘭道:「請師父代為通傳,我想見秋公。」
戚雲初很快就回應了葉佐蘭的請求。第二天上午,有馬車將他接到了來庭坊。
因為還是春寒料峭之時,合歡花的芳香已經被紅梅的幽香所代替。
「我想要入宮。」
葉佐蘭面對著戚雲初,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思量。
「請戚大人,准許我入宮為宦官。」
「哦?」
戚雲初手中揣著一隻銀質袖爐,倚靠在秋香色的軟榻上,連睫毛都懶得動一動。他披散著的白髮與身上披著的白色狐裘混在一起,好像一團不會融化的冰雪。
葉佐蘭也不追問,只安靜地在一旁等待著。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他這才聽見戚雲初慢悠悠地笑了一聲。
「闖了禍水,就想著換個地方躲著?我這裡可不是什麼避風港。」
葉佐蘭臉色微紅,卻辯解道:「我並不是躲,而是不想再躲……以前走的路已經行不通了,可我不想就這樣停下腳步。我要換條路走,做自己想做的人,還請秋公成全。」
戚雲初將手中的懷爐擱到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你說說,自己想要做什麼樣的人。」
葉佐蘭道:「一個不會被人欺負的人。」
戚雲初卻嗤笑:「虧得你在外淨坊混了那麼久,竟還不知道宦官這一輩子,就是被人欺負的命。你若忠厚老實,就是木訥愚蠢;你若聰明靈巧,就是奸詐狡猾。你若與人交好,則是捱風緝縫,若要獨善其身,就是剛愎自用……真不想被人欺負,大可以往井裡一投,說不定下輩子就真成大寧朝的主子了。」
遭了一頓奚落,葉佐蘭也不反駁,只是又道:「我有報效朝廷之心,也有學問與抱負。我想改變這世間種種的不公與邪見,而那就必須首先站到高處。」
「內侍不得干涉外朝。」戚雲初支著腦袋,打了一個哈欠,「陸鷹兒應該讓你抄寫過那些文書罷?」
「可那只不過是一紙教條!」
葉佐蘭終於忍不住了,他雙手用力擰著衣裳的下擺。
「我也想要像秋公大人您一樣,懲戒眼前的不公和邪惡。我也想要像您一樣,能夠在談笑之間,讓那些狗苟蠅營的官員們心存敬畏!」
「像我?我有什麼好像的?」
戚雲初從精緻的軟榻上微微探起身來,一手捉住了葉佐蘭的臉頰。
「你以為,這些都是我最想要的麼?」
「……不是。其實,這些也並不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葉佐蘭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回答:「可是我最想要的……最想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秋公大人,您說,我還能有什麼別的奢求?」
他的這個問題,並沒有得到長秋公的回應。
戚雲初依舊輕輕地捧著葉佐蘭的臉,而目光卻已經滑落到了他的衣襟之間,那枚若隱若現的護身符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