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傷勢差不多痊癒的時候,葉佐蘭將爹娘的骨灰埋葬在了大業坊西邊的高崗上。
他不敢樹碑,因此又在墳上種下幾株細蘭作為標記。有了忠伯夫婦作伴,想必九泉之下也不會覺得太過冷清。
做完這件事之後,葉佐蘭回去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換上一套乾淨的衣裳,鋪紙、磨墨,提筆開始給葉月珊寫信。
月珊姐姐如晤:
昨夜殘燈盡,寒窗透雪斜。孤星天市客,隻影業坊家。倏忽間又到熾炭圍爐的時節。回想家中昔日的熱鬧親近,而今孑然一身的寂寞,突然變得格外難耐。
所幸,知道姐姐你在柳泉城裡一切安好,我也稍稍覺得欣慰了。
不知不覺間,我與姐姐分別已經一年有餘。家破之時的淒風苦雨,至今仍歷歷在目。爹娘的遭遇仇恨,我無時無刻不記在心頭。
然而,再大的風浪終將歸於平靜,舟船也都會有起槳遠行的那一天。
陸叔在城中的紙筆店裡給我找了一份活計,平日裡寫寫算算,也還比較清閒。等到出師之後會有一些月錢,你若是想要城裡哪家的胭脂水粉,儘管對我說就是了。
姐姐,眨眼之間,你也快到及笄之年。記得臨別之時,我曾與你約定,待到爹娘從東邊歸來,我們一起送你出閣。然而這一年多的日子下來,我卻發現身邊沒有親近貼心之人,竟是如此苦悶孤獨的事。
所以,姐姐若是遇上了心儀之人,而那人又真心可靠、值得依託;便也不必再多顧慮等待,只管坦然接受就是。相信爹娘若是得知消息,也必然會為了你的幸福而感到欣慰的。
姐姐,我即將搬去紙筆鋪內居住。你若有事,依舊可以寫信到陸家;我也依舊會托人寫信與你。再過幾年,若我學有所成,也許會來柳泉城與你見面。
尺素苦短,言淺情深,萬望姐姐珍重。
寫到這裡,葉佐蘭停頓了一下。
他重新潤了潤筆,珍重地添上最後一列。
弟佐蘭手書
寫完了家書,他將紙箋拿到一旁小心晾乾。又取來一張外淨坊專用的劣等草紙,開始抄寫《淨身文書》。
這段文字,葉佐蘭已經來來回回抄寫了不下百遍。
然而與之前的那一百餘次不同,這次抄寫完畢,他深吸一口氣,在末尾端端正正地署上了自己的另一個名字。
陸幽
兩份字紙先後干透了,葉佐蘭將家書小心折好收進信封里,而自己則揣著那份淨身文書出了門。
覆了一層薄雪的小院子裡,一身黑衣的陸鷹兒正在等待著他。
像往常一樣,葉佐蘭將手上的文書交給陸鷹兒。
然而破天荒地,陸鷹兒竟然沒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真的不後悔?」
葉佐蘭沒有說話,卻認真地搖了搖頭。
陸鷹兒嘆了一口氣,終於伸手接過《淨身文書》,揣進懷裡。
兩個人一起來到那片壓著皚皚積雪的石榴樹前。葉佐蘭忽然緊走了兩步,主動伸手推開了那扇鑲有金色鋪首的東院大門。
參拜祖師爺司馬遷,瞻仰歷代宦官的長生牌位,步入積雪皚皚的小院。
那股腥臭的藥草氣味又瀰漫過來了。
如今,葉佐蘭已經知道那是由曼陀羅、蒲公英與草木灰混煮而成的湯藥。服下之後,人會變得昏昏沉沉,就算是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也無力掙扎。然而曼陀羅的毒性強烈且不好把握,只要稍有不慎,人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死與生,有與無——不管怎麼樣喝下這碗湯藥之後,就不會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所以,在東院裡頭走過一遭的人,都管它叫做「孟婆湯」。
在越來越濃郁的曼陀羅氣息里,葉佐蘭最後一次回過頭來。
他看見的是滿院蕭瑟的雪景。
凋零的蒲公英,枯敗的鳳尾竹……還有院子兩側那灰白色的高高粉牆。牆上歪歪扭扭地刻畫著一道一道的名字,還有深深淺淺的掌印。
陸鷹兒說,他從未叫人修繕過這兩堵牆。因為這是一些人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痕跡。
院子的南端,是堂屋的北門。
門裡有點暗,供桌上亮著兩星燭火,照亮了內侍監長秋公戚雲初的
第38章 北上一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