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內廷飲宴,讓諸位大臣乘興而歸。
然而對於陸幽而言,這卻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入夜之後,在後宮南海池邊的承香殿內,高高掛起了七七四十九串夜明珠,將偌大的宮殿照得纖毫分明。各種精心調製的冷食,各自裝在牙盤金盞里,擺上烏木案桌。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帝後嬪妃與宗室子弟即將在這承香殿內飲宴,欣賞歌舞百戲。
之前為了避人口舌,戚雲初並未出現在朝臣雲集的內廷筵席上。然而這後宮深處的嘉宴,卻總缺少不了他的身影。
也正因此,陸幽才能夠默默地跟隨在戚雲初身後,將自己想像成一道暗影。
這讓他有了一絲久違的安全感。
但凡宮中飲宴,萬眾矚目的焦點自然是皇帝本人。
雖然先前在百福宮,皇上也曾到場與百官同樂;但由於北殿與南廊之間相隔了一片馬球場地,陸幽并沒有看清楚九五之尊的真容。
然而此時此刻,他與「天顏」之間,止有不到二十步的距離。
記得唐瑞郎曾經說起過,皇上的容貌威嚴,留著幾寸長的鬍子。瑞郎還說,皇上的眼角留有幾道皺紋,在宮裡的宴會上總是笑意吟吟。
然而陸幽看見的,卻並不是這樣的男人。
眼前的皇帝,更像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
花白的頭髮、花白的鬍子,傴僂的脊背……或許是因為貴體欠安的緣故,他始終低垂著嘴角,微皺著眉頭,雙眼也眯成了一道線。
無論怎麼看,這都和唐瑞郎的描述相差得太多。
短短三年時間,怎麼會讓一個養尊處優的貴人,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
不,一定是唐瑞郎那個傢伙信口開河——陸幽飛快得出了這個結論,不再深思。
帝王的身旁自然有皇后相伴,陸幽接下來就看見了蕭皇后。
蕭後乃是先皇太師蕭榮之女,推算起來也已年屆不惑。然而或許是因為調養得當,看起來倒是年輕許多。
只見她寶髻高梳,遍插花鈿珠翠。肩披金玉霞帔,胸垂瓔珞累累,與夜明珠的冷光交相輝映……真如星河瀉地、王母降世一般光華璀璨。
陸幽從未見過如此華貴的裝扮,那蕭後的模樣還沒看清楚,倒是被珠光給閃了眼睛,匆匆別過頭去。
帝後之下,丹墀東側第一席自然應該是東宮太子的座位。
當朝太子名為趙昀,自幼聰穎伶俐,深得皇上歡心,六歲便被立為儲君。可如今趙昀已經二十有四,膝下卻一無所出,倒成了他母親蕭皇后的心病。
想起安樂王*星的韻事,陸幽忍不住懷疑趙昀是否也有龍陽之好。
可是當他看清楚太子的容貌時,卻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看見了自己的臉!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陸幽很少有機會審視自己的真容;但是此刻他依舊能夠肯定,眼前的「太子」絕對長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不對,這根本就不是太子趙昀,而是宣王趙陽!
之前厲紅蕖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張臉簡直不能夠用「相似」來形容。那就是水中的倒影,是鏡子的兩面……
在鋪天蓋地而來的驚愕之中,陸幽拼命告誡自己要冷靜。
他進一步尋思:既然宣王坐在了東宮太子的位置上,那麼真正的太子又到什麼地方去了?
「太子貴體微恙,留在東宮靜養。這種喧囂吵鬧之事,向來是不參與的。」站在他前側方的戚雲初,突然如此解釋道。
他的聲音好像一注冰泉,鎮定了陸幽的心神。
陸幽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去看那宣王趙陽——分明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卻頭束金冠,身著絳紗紅袍,坐在僅次於帝後的尊貴席位上。
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有如雲泥之別。
只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宣王,此刻看起來卻心不在焉。他一手支著腦袋,慢條斯理地打著哈欠;另一手捏著筷子搗弄面前的冷餐,還時不時地伸出手指去撫摸金碗邊上一團淺黃色毛茸茸的小東西。
陸幽定睛細看,這才發現那竟然是一隻死掉的芙蓉鳥。
剎那之間,有關於宣王的種種惡聞同時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