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往往是沉重的。道家的人，按理說，都曉得生命的誕生和消亡皆屬天理。如同十二長生說明的那樣，天地萬物，都逃不過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這個過程。佛家的說法概括一些，叫做成、住、壞、空。
他們的祖師爺之一，莊子，老婆死了還敲著盆子唱歌呢。可他們六人，畢竟還沒修成祖師爺那種天人合一、物我皆忘的境界，無法徹底斷絕七情六慾。這樣也好，留了一些人味。
為了避免更多無辜的人被卷進來，六人暗下決心，這製毒工坊的事，今日必須做個了結。蒼生的賬，得算清楚。
可許天佑的賬，杜仲卻一時難以面對。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向那位婦人交代。他吃了她的餅，受了她的托，卻沒能帶回他的兒子。
「李豐兒，幫我個忙。」杜仲道。
「仙長，您說。」
杜仲道：「幫我把我師弟運回你們村子，找個地方安置好。如果我們回不來，你就幫我把他火化了，把骨灰交給長生門的人。他們過段時間會到這附近。」
李豐兒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多作言語。
「多謝。」杜仲帶著五人，向剩下的房間和洞穴進發。
敵人已經知曉了他們的存在，此時若再派李豐兒他們去偵查，無疑太過兇險。再加上雷丸已經用盡，眾人接下來的戰鬥，只能靠硬碰硬的白刃戰了。
這倒也沒什麼不好。眾人一肚子的憤懣，的確需要發泄一二。
一如既往，兩個進攻小組在前，埋伏在門口，一個缺了人的支援小組在後，負責警戒四周。
交流之後，顧惜舟上前一腳踹開了洞門。他踹得很用力，還凝著真氣，把整個大門都踹得轟然倒塌下去。
「伏低！」、「棄械不殺！」
四人咆哮著沖了進去，卻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很是棘手。
太多人了！
這是一個偌大的洞穴，裡面擠著近百號人，內部的狀況很是複雜。看周圍，到處都是正在熬煮的藥物，藥罐，鋪了一地的藥材，滿架正在陰乾的黑色膏團，還有各式工具。這應該是他們煉製仙墨的主要工坊。
燕別雲沒有聽見洞內傳來任何聲音，反倒覺得奇怪，趕緊跑過去支援。
看見五人沖了進來，洞穴內的近百人頓時愣在了原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抱著藥材的，不走了，就在原地抱著。拿著扇子煮藥的，也不扇了，停下手來扭頭看著五人。
整個工坊內，只有藥湯被煮開之後冒出的氣泡的聲音，熱氣把藥罐的蓋子撥弄得不斷輕輕碰撞藥罐，襯得現場更加安靜，詭異的安靜。
「別怕！我們是來救大家出去的！」杜仲高聲宣布。
眾人毫無動作。沒有人理會他們，就像是什麼都沒聽見。
杜仲見狀，有些著急，但還是安撫道：「大家慢慢來！有順序地從門口撤離！快！」
眾人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神情冷漠，在同意和拒絕之間，選擇了麻木。
一聲暴呵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平靜。人群中，一個人突然舉起橫刀，沖向杜仲。可他在人群的末端，離杜仲實在太遠。這一衝，恐怕要跑個一會兒。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人吸引去了。
他高舉著橫刀，大叫著跑了一段距離，卻又停了下來，原來是用完了第一口氣。他微微彎腰，做了幾個深呼吸後，重新舉起橫刀，繼續高叫著衝鋒。
「砰！」、「啊！！！」
他忙著沖，沒看清腳下，踢到了桌角。
他疼得彎下了腰，伸出沒持刀的左手，探向左腳，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又緩了三口氣，他一瘸一拐地繼續舉刀蹣跚著衝來，終於一波三折地把自己折騰到了杜仲的面前，一刀劈下。
杜仲要是躲不開這一刀，直接去門口撞死算了。
他輕輕一個退步旋身，就閃了去。爾後，他右手叼住那人的右手腕，左手搭在他的肩膀，稍一用力，便把那人摁倒在地上。
還是那麼安靜。
杜仲輕輕呼出一口氣。可他剛呼到一半，就再也呼不下去了，反而倒吸了一口冷氣。
「殺人啦！」
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叫。
這三個字，徹底挑斷了人群本就緊繃著的神經。他們突然就開始了運動，四處慌亂地逃竄，一路打翻了不少桌子椅子和燒著紅碳的藥爐，將上面的藥罐撞得四處亂飛。滾燙的碳塊與藥汁頃刻間又燙傷了很多人，引得人群更為騷亂。
一時間，吼叫聲、哀嚎聲、摔倒觸地聲、桌椅傾倒聲、藥壺破裂聲，在有限的洞穴空間裡交織在一起。洞穴里的聲音會自帶一種迴響，有些神聖，有些荒唐。
眾人見了眼前這一幕，頓時都沒了主意，連燕別雲也一時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裡面大多數人都是百姓，他們不可能如同魔道弟子那樣展開無差別進攻。
黃離深深吐出一口氣，儘可能保持鎮靜。她見人群中有一人面色陰鷙，立刻鎖定了他，並察覺到他正在把手緩緩伸向腰間別著的佩刀刀柄。黃離當機立斷，迅速刺出一道劍罡，結束了那人的性命。
在短暫的安靜後，人群里傳出一聲暴呵：「屠殺！他們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快跑！」
這惑眾的妖言，都是隱匿在人群里的魔道弟子發出的。他們正肆無忌憚地挑動著群眾本就極度敏感的情緒。在他們的暗中引導下，人群更加失控，胡亂地叫喊著，四處破壞，瘋也似地朝五人湧來，碾過了所有障礙物。
要命的是，不少村民竟然抄起了傢伙。藥罐、扁擔、矮凳、切藥的刀，有什麼就拿什麼。
「別過來！蹲下！蹲下！」
可無論杜仲怎樣呵斥，憤怒的人群都不買賬。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憤怒什麼。
群體，往往是高度情緒化的、無明的、極具破壞性的。他們似乎認準了門口的五人才是導致一切不幸的元兇，朝著他們一股腦地奔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