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參觀了鹽場的其餘地方後,又看了看碎鹽洗滌生產細鹽的新技術,誇獎一番後,林敏便問工匠,覺得這種手段若在淮南是否可行?
徐光啟的書上,是論證過可行的,因為福建的海水含鹽量是比北方低的。
徐光啟的論證是講邏輯的,即:如何證明曬鹽法不是因為某一地區的特殊情況而只能在特定地區實行?
他論證了含鹽量、日曬程度等問題後,得出的結論是曬鹽法的應用,是具有普遍性的,是可以在海邊用的。
林敏本著術業有專攻的想法,自覺不恥下問於百工匠人,比只讀書本判斷要強。
工匠做出肯定的回答後,劉鈺看了林敏一眼,心想好極了。
劉鈺知道林敏不知道他的淮南棄鹽墾荒計劃。
但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林敏主動問了工匠,淮南是否也可以採取這種曬鹽法的方式生產食鹽。
而問這個問題之前,剛有百姓喊冤。
所以,劉鈺由此可以判斷,在林敏心中,淮南鹽戶失業,是他內心可以承受的代價。
或者說,他傾向於淮南鹽戶失業為代價,來提振淮南鹽的產量、降低成本。
那麼,對淮南墾荒棄鹽最關鍵的障礙,也就不存在了。劉鈺可以拉到鹽政改革派作為自己的同盟。
很簡單:鹽戶失業的後果如果可以接受的話,那麼需要在乎這鹽場是開在淮北還是淮南嗎?
在淮北開鹽場,淮南的鹽戶一樣失業,那麼為什麼非要把鹽場開在淮南呢?
雖然笑話里說,江蘇是散裝的,蘇北、蘇中、蘇南,但畢竟這是大順,不是神聖炎漢帝國的一大堆諸侯。
只有兩淮鹽政使。
沒有淮北鹽政使、淮南鹽政使。
所以淮南淮北,鹽場開在哪,並無區別。都是失業,又不是說因為淮南鹽場而失業,就比因為淮北鹽場而失業更舒服一些。
工匠只是從理論上說了一下,只要有海水和太陽,溫度合適,其實都能曬鹽。
林敏也沒有當眾表達自己的態度。
不過劉鈺見他既是問了,便故意把話題往這邊引。
「林大人適才詢問淮南可能曬鹽,不知作何想法?」
聞言,林敏內心忍不住罵了一聲。
剛經歷過百姓喊冤,他沒說支持也沒說反對,自己只是問問淮南能否曬鹽,劉鈺卻像是聞到了屎味的蒼蠅一般立刻叮上來。
作何想法?
作何想法,當眾講出來,那不又是一場扯淡嗎?
林敏心想你真是不怕事大,可你不是在看熱鬧啊,你也是參與者。事鬧起來,可沒好處。
聖人之學的政治正確在這擺著,制民恆產,小民之利,誰嘴上敢說這根本不重要?
你是壓根不學聖人之學的,純粹前朝閹人那樣的人物,你是無所謂,我能無所謂嗎?
「國公這話問的,叫我難以回答。作何想法?自然是想有兩全其美之法。」
「既得曬鹽之益,又不傷鹽戶。若得兩全……」
可他還沒說完,劉鈺就大笑起來道:「兩全?淮南的鹽戶,連煮鹽弄柴草,都需要每年借高利貸,你覺得他們挖的起這種大規模的鹽池?」
「這玩意兒不是種地,種地可以大不了把田均了,小農各自耕種。這種東西你也琢磨著均田,拆成小塊,搞兩全?怎麼可能兩全?」
說罷,劉鈺又咄咄逼人道:「或者,朝廷出資貸款給小鹽戶,效井田制,集體勞作,運營大鹽田。那麼,林大人,你給起錢嗎?」
「朝廷手裡有多少資本,可以貸出去?想要兩全其美,你有錢嗎?錢都沒有,怎麼兩全其美?」
在這件事上,戰略上劉鈺很小心保密,戰術上劉鈺並不低調反而故意高調。
淮北鹽政改革的初見成效,傻子都知道,必要動淮南。
但關鍵是怎麼動。
借湘楚銷售區為緩衝,養肥川鹽淮北鹽,反殺淮南鹽,淮北鹽退出湘楚占淮南,這是戰略。需要保密。
只要保住這個戰略的隱秘,劉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