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幽靜的小村長里偶爾傳來一聲犬吠。
桂二爺爺輾轉反覆,不是嘆氣,引得桂二奶奶心煩:「死老頭子,作甚還不睡,攪合得人不得安生!」
桂二爺爺翻身坐了起來,幽幽道:「老婆子,我是怕了。」
人都有私心,桂二爺爺自然也不是聖人。對於十三年前的事,他不是不後悔,早知道或許有危險,卻是沒想到會這樣慘烈。他當年正值壯年,可不巧去後山打獵摔斷了腿。家裡只有他與大兒子兩個成丁,後來去的就死長子,結果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場。
若是時光重來,桂二爺爺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依舊那樣重視兄弟情分,舍家賣地為大哥補窟窿,又讓長子頂了缺額出丁。骨肉一場,他願意破家為大哥還饑荒,卻捨不得自己的大兒的性命。
桂二爺爺與桂村長是同胞手足,都有這樣的埋怨,更不要說嫁進來的桂二奶奶。
桂二奶奶也跟著翻身坐起,老兩口也不點燈,就這麼對坐著,各自思量。
過了好一會兒,桂二奶奶方道:「早做甚去了?當年你說雖分了家,可兄弟幾個也是自己人,原意賣地幫大哥堵窟窿,我沒攔你;等杜家使壞,窟窿堵不住,需要老大跟著出丁時,我沒攔你;到了眼下,我竟不知還有什麼甚個好攔的!那小崽子是你們桂家的種,你樂意怎麼待就怎麼待,我這回也不攔你。只是話說到頭裡,到底是已經分了家,我可不許那小崽子住到家裡來。毛還沒長全,開口閉口做族長,一看就不是個安生的。家裡的日子已是不容易,可不能讓他在跟著瞎攪合。」
桂二爺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沒想著讓他家裡,老宅房子破,等到麥收完,花了兩貫錢也就拾掇出來了。再讓秋兒找人就近買上幾畝地,以後日子也就過得了。」
桂二奶奶嗤笑道:「就近,想得美!這方圓十里幾個村子有賣地的,既有杜家在前頭,還能輪到旁人……」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我就不信你沒瞧出兒媳婦的打算,那是惦記上了,現在買地稀里糊塗的少不得也要扯皮。也不怪她,都是家裡窮鬧的。秋兒還好,有個朵丫兒,早就說好了的,就等著春兒娶媳婦後辦事;春兒那裡,卻是丁點兒動靜都沒有。去年兒媳婦跑了好幾個媒婆家,都沒有人接,回來哭了好幾場。」
「老兒子、大孫子、老兩口的命根子」,桂二爺爺自也是疼愛長孫,想起來也有懊惱的捶腿:「都是我這個老殘廢,要是好著,往山里跑幾趟也能貼補些。」
老兩口的心情都十分心酸複雜,直絮叨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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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雞鳴犬吠聲中,桂重陽早早醒過來。
穿著昨兒從桂二爺爺家拿回來的衣服,桂重陽有些新奇。一身粗布短打,上衫下褲,都洗的褪色,膝蓋與手肘處都縫了差不多同色的補丁。料子雖粗,可正如楊氏所說,洗的次數多了,又沒有再漿洗,變得十分柔軟,並不難穿。
桂家多年不來客,家裡並沒有預備的牙刷,桂重陽便效仿古人,用柳枝擦牙、青鹽漱口。
小白貓元宵蹲坐在桂重陽腳邊,伸出前爪舔一下在身上劃拉一下,像是也在熟悉,等到「咯咯噠」的聲音響起,老母雞帶著一串小雞溜達出來,元宵立時放下爪子,眼睛瞪得滾圓,躍躍欲試,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被桂重陽一把撈在懷裡。
「元宵,不能抓,那是表姐養的小雞,是小夥伴,可以一起玩兒,不能用力氣。」桂重陽指著小雞,對元宵一本正經的說教。
梅朵捧著簸箕,出來餵雞,正好看到這情景,不由莞爾。
都說人是衣裳馬上鞍,昨日還是個秀氣小公子,今日就成了鄉下娃了,不過那是乍一看,仔細看去桂重陽到底與尋常孩子不用。這樣白白淨淨的孩子,確實不是該下地刨食兒的,一時之間,梅朵對於姑姑要供桂重陽讀書之事也不那麼牴觸了。
桂重陽已經看到梅朵,放下元宵,垂手道:「表姐。」
昨日桂重陽說會敬梅氏為親姑母后,他便對梅氏改了口,從「表姑母」直接改成「姑母」;梅朵這裡,也就省了姓氏,當成自家人了。
知曉梅氏姑侄遭遇後,桂重陽自然曉得自己的歸來對兩人影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