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店裡的物事也太貴了!」金崇文看著琳琅滿目的凶具,啐了一口。
「金小使何出此言?」店叟的老臉皺成一團,道:「昔年在長安,再貴三五成都有人搶著買。」
「你這……」金崇文氣笑了:「把靈州和長安比?」
「錢沒長安多,日子卻還不算太壞。」店叟嘆息了聲:「長安,除了公卿將帥、武夫中官、豪商大賈眷屬,升斗小民的日子又能好到哪裡去?便是外鎮僑寓的遊學士子、小商小販,也過得緊巴巴的。長安朔風起,窮巷掩雙扉,不外如是,不外如是啊。」
店叟說完後,便不再言語,似是在追憶往事。
金崇文看著滿滿兩大車的凶具:棺槨、壽衣、明器等物事,也懶得還價了,直接讓另一位小使王五上前會賬,自己則跟在馬車後頭,前往另一處。
都是軍屬農場出錢,他也懶得爭了。
將凶具送到主家後,發現這裡來了不少軍士,有的還前往墓地祭拜。
金崇文看看時間還早,便打算去墓地看一看。這次要重新開墓合葬,一應用度都由支度司從軍屬農場收益中提取,他得有個大致估算,好回去上報。
墓地在西邊的山下,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一些銀槍都的軍士正在用回鶻語說些什麼,見幕府的人來了後,紛紛行禮。
金崇文受寵若驚,立刻回禮。
他知道,軍士尊重的不是他,而是他所代表的幕府。
墓前有兩座石質鎮墓獸,還有一尊剛剛擦拭一新的墓碑。
金崇文最近認了一些字,但看著還有些吃力,只知道上面寫了「宣節校尉」、「皮公」等字樣。
「皮公」,就是毗伽,甘州回鶻人,銀槍都副將,去年戰死於雲州,歸葬靈州。
今年幕府派人巡視,發現此墓墓碑太簡陋,不符合皮將軍副將的身份,於是又請懷遠縣教諭、一位長安來的讀書人幫撰寫了墓志銘。
那人收了由軍屬農場支出的潤筆費後,還挺用心,直接寫了個騷體文:「人之處世兮誰不貪榮,倏歸泉壤兮天地何平……兒女泣血兮號天叩地,塵埋金玉兮永鎮邊疆。」
此時北風吹起,似有嗚咽之聲,金崇文申請一肅。
大帥對武夫們是真的好!
戰死、病歿、傷殘之軍士家人可從軍屬農場領十年撫恤。副將及以上級別,喪葬費用亦由農場開支。墓還修得挺漂亮,有人撰寫墓志銘,有鎮墓獸,陪葬的凶具、陶俑等一概不缺。
副將領一營兵五百人,全軍有多少個副將?至少三百個!如果每個人平均花上三百緡錢的喪葬費用,總共就要九萬緡當然,如果一年內集體下葬三百個副將,那朔方鎮也完蛋了。
銀槍都的軍士們也不說話了。
回來的人都說,皮將軍死於李嗣源之手。金崇文暗想,如果再與河東軍對上,這些人不會想著圍殺了李嗣源吧?
戰陣上刀槍無眼,只要捨得拼命,將其圍住,便是現在聲名鵲起的李存孝也得飲恨。
大帥給將士們死後哀榮,也是激勵他們奮勇殺敵啊。
今年,不會與河東軍對上吧?
金崇文繞著墓地走了一圈。待吉日那天,這墓還得挖開。皮將軍之妻剛剛病死,夫妻二人要合葬,這錢還是幕府出。
午時,金崇文離開了墓地。路上經過一村子,居然也有人家在辦白事。
村中人口比較雜,有河南來的百姓,有新從興元府遷過來的軍士家屬,還有回鶻人、吐蕃人、韃靼人、龍家人、粟特人,他們亦是軍士家眷。
死的是一名粟特老者。
他們家從肅州遷來,有子弟在飛熊軍當兵,葬儀看樣子採用的是國朝禮制。
這就很好嘛!
有的粟特人還用石棺,儀禮還是他們那一套,這就讓人很膈應了。
不過也不要緊,等再過二十年,便是粟特人之中,會他們那一套的人估計也會越來越少,其風俗悄無聲息地變異、雜糅,最終變得和周圍人無異。
先改髮飾,再改服飾,改名字,改耕牧,改生活習慣,改喪葬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