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誥不由得苦笑。
他笑自己是一時昏了頭痴心妄想,都不必深究便知道那定然是不可能的,更知道通文館精通暗殺,若是真惹惱了這些人死只怕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他徐知誥固然是而今吳地一等一的權臣,處境卻也不能說是無虞,遠的不說那楊溥是什麼心思,近的還有個徐知詢在。
要是讓徐知詢抓到了這個機會翻身,他這麼多年的經營豈不是成了笑話?所以李絳瓔不能放,通文館也不能得罪。
徐知誥這麼沉默了一瞬,再開口的時候已經轉了話鋒,道:「既然是一家人,也不提那些有的沒的,殿下若是有什麼需要臣的地方,臣自當赴湯蹈火。」
這話來得急,轉折又是快得很,李絳瓔一下便聽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來,轉眼去看了李存禮一回。
李存禮又露出純良無害的笑容,李絳瓔卻對他已經很有些了解,當下寬慰道:「世叔這是說哪裡話?今日來,是來幫世叔,不是叫世叔擔什麼風險。」
徐知誥這樣直白地對著李絳瓔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看來眼下的處境也不像是外人看得那般穩若磐石。李存禮垂眼掩去一點深思之意,想的是應當讓人去探明徐知詢和徐溫現下都是什麼心思。
徐溫的名字起得也不大吉利,頭一個可是被自己親兒子殺的,他算是把兩邊都站齊了,只不知道最後究竟會死在誰手中。
李絳瓔又看了李存禮一眼,知道他定然轉著些不為人知的主意,倒不曾想過要攔阻一番,只想著叫他在徐知誥這裡安分些別露出什麼行跡,畢竟現下看上去還是自己等人要託庇於徐知誥,沒有非要就在這時候恩威並施的道理。
她對李存禮其實也一樣不肯全信,這二人一路上算得上是同甘共苦沐雨櫛風的,可惜往深處一看還是各有所求四個字,不過李絳瓔眼下對著李存禮總歸還是隨意了些,甚至於因為有了幾分了解,曉得他是非要被人時時拉著一點韁繩才行,不然不知會做下什麼狂事。
至於李存禮自己,似乎也很明白這一點,才不肯事事都走在最前,是怕本可以大獲全勝的局叫他難以抑制的怒火給攪擾了,李絳瓔現下甚至於有些懷疑李存禮非要同她講什麼興復唐室只是一重原因,另一重是她這張虎皮能把他某些不夠合時宜的念頭給按下去。
李存禮被李絳瓔警告似的剜了一眼面色不改,袖手在二人身後走著。再後頭是李存智跟李存信把螢勾夾在當中,看上去好像是擔心外人對螢勾不利,其實是李絳瓔授意叮囑的。
她著意壓了許久螢勾的殺氣不曾疏導,本以為入吳的時候會有一番苦戰卻不曾想李星雲並沒做那以卵擊石之事,只好等著今日安頓下來再解決這她親手埋下的一點隱患,是以知道內情的李存信總有點戰戰兢兢的,怕起了什麼風吹草動叫螢勾一時間難以自制。
阿姐其實已經很難再醒過來,若是真以一體雙魂的角度去看時,只怕阿姐大半的魂魄已經叫李絳瓔逼進了螢勾的魂魄之中,此刻正是要緊時候,其實若真是醫者仁心李絳瓔本不應該在施治的時候還想著如何利用螢勾一回,可惜李絳瓔自己也很清楚她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不能只是一個醫者。
徐知誥引幾人入正廳去,說是各位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備了薄酒,李絳瓔現下看見宴席是一重苦笑,總覺得打從遇上了李存禮之後總宴無好宴,坐下不等說上幾句話便要被攪擾了,但又不好為這個便拂了徐知誥的面子去。
所幸這一場真只是場面上的宴,徐知誥一人作陪,他的親眷都不曾列席,席上另一個熟面孔是申漸高,不過這一次不是入席而是在席間奏樂。
李存禮還是不怎麼喜歡伶人,聽誠然不得不聽,眼睛卻不怎麼望向樂舞,只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絳瓔的耳朵忽然微微動了動。
李存禮正望見這一點。
他想起李絳瓔也算是幻音坊出來的,心下一時起了點促狹的心思,想他聽不出這曲有沒有誤李絳瓔卻不一定,是不是也算什麼曲有誤周郎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