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改革措施,徹底暴露了中央集權過度帶來的不良後果。在下層行政單位尚有許多實際問題沒能解決以前,行政效率的增進必然遲緩和有限。強行提高效率,超過了一定限度,只會造成行政系統內部的不安,整個官僚集團會因壓力過高而或分裂、或糾集,實際問題又會演變成道德問題。」
「再觀今日之徵實徵購政策,中央強行要求提高效率,而下層行政單位問題極多,難以實現政令的有效執行。這造成整個中國的行政系統難以適應,中層和基層官僚壓力過高,只能以粗暴的方式欺上瞞下。譬如河南之徵購,官員為了完成任務,選擇對中央隱瞞災荒事實,而不顧民情大肆征斂。這就帶來一系列嚴重後果,政府威信大失,百姓苦不堪言。繼而延伸為道德問題,政府高舉抗戰大義,要人民傾其所有奉獻國家,不支持徵購則不愛國。百姓認為政府橫徵暴斂,沒有為人民考慮,領袖和官員的私德也遭到懷疑。」
「史學界有一種說法,即『明朝稅重民窮』。似乎是因為當時貪官污吏橫行,百姓被攤派的賦稅過重,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其實這跟事實有多出入。同時期,英國稅收與明朝相當,而人口卻只有明朝的三十分之一,英國怎麼就能繼續發展壯大呢?原因不在賦稅過重,而在於政府和法律的低等。即便國家稅率低,受惠的也並非農民,只能鼓勵地主家中盤剝和官僚額外剝削。」
「道德並非萬能的,政府不能依靠單純的抗戰大義,而要求百姓舍家報國。更要健全法律制度,完善行政體系,遏制貪污腐敗,鼓勵扶持先進經濟,減少對傳統農業的壓榨……」
這些都是陳寅恪寫的評論文章,寫完之後他就燒了,並沒有拿出去發表。
陳寅恪從來不談論政治,但並不代表他不懂政治。學史學到他那個地步,很多事情比官僚看得更清,但也僅此而已,不能改變中國的現狀。
坐而論道誰都會,難的是如何解決問題。
沒法解決!
常凱申當然想完善行政系統,提高基層官員的執行力。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除非在中國進行一場觸及根本的大改革,而抗戰特殊時期的內外部條件都不允許他這麼做。
所以陳寅恪把文章燒了,發表出來也無益,反而會因此得罪掌權者。
燒完文章,陳寅恪很快又重寫了一篇,單純從治史方法來分析《萬曆十五年》。他首先批評了周赫煊對於某些史料的無視,認為周赫煊的某些思想稍顯片面,同時又讚揚《萬曆十五年》風格獨特、觀點新穎,為明史研究開拓了新的形式與方向。
……
陳寅恪的第二篇文章還未發表,吳晗就已經開始對《萬曆十五年》大家吹捧了。
吳晗也是研究明史的專家,他早前雖然屬於自由派,但性格非常激進。早在十多年前,吳晗就給胡適寫信說:「翻開任何國家、任何朝代的歷史來看,找不出這樣一個卑鄙無恥、喪心病狂的政府(南京國民政府)。」
吳晗請求胡適指出一條明路,胡適讓吳晗「科學救國」。
那時吳晗非常尊崇胡適,特地在畢業照背面寫下胡適的名言:「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少說些空話,多讀些好書。」
然而,吳晗到了西南聯大,國黨的腐敗和不顧學者死活的態度,再加上好友在貧寒病痛中去世,讓吳晗的思想徹底轉左。他的行為做法比聞一多更加激進,不但投身於各種反蔣活動,還寫了一本《由僧缽到皇權》。
這本書後來改名為《朱元璋傳》,跟周赫煊的《萬曆十五年》幾乎同時出版,專門用來影射常凱申。
在讀了《萬曆十五年》之後,吳晗感覺找到了知己。雖然他們一個寫朱元璋,一個寫萬曆朝,但都是走的「影射史學」的路子,都是在抨擊常凱申和國民政府。
吳晗連續寫了好幾篇評論文章,把《萬曆十五年》奉為「中國現代史著不可再有之經典」。
……
遠在貴州的張學良,也在第一時間讀到《萬曆十五年》。
少帥這些年都在研究明史,缺什麼書就寫信找宋美齡索要。到了1945年,張學良甚至聲稱自己成為了一個明史研究專家,他要求請來幾位明史專家進行當面交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