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下來,府里上下皆是沉浸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素白的靈幡,白幔汪洋似海的懸滿了每一座屋院,風一過,布了靈堂甬道外上的紙人紙馬便會瑟瑟顫起,發出陣陣淒涼的嗚咽聲,好不幽怨。
自邵雲封了邵政民的主院後,下人房裡似乎就開始傳出了可怕的謠言來。起先還是些幽蘭居鬧鬼的閒話,什麼三奶奶披著戲服在月下咿呀唱曲,唱得什麼,服色面貌,無不繪聲繪色的人人見過一般,慢慢的,見邵文始終沒有露面,膽子稍大些的便說二房陰氣重的很,死的死,病的病,如今二少爺不知去向,二少奶奶又莫名害了心病,算上那未出世的孩子,竟凋零的沒一個好下場,老爺指不定就是三奶奶纏死的……一時間,人心被唬得惶惶不安,青天大白日下,尚且不敢有人靠近幽蘭居半步,夜裡更不必說,膽小怕事的丫鬟婆子們寧可繞些遠路上各自的主子房裡聽差,也不願就近從幽蘭居過。
如此一來二去的,李語晴索性叫管家拆了幽蘭居的門面,讓在院外砌起一圈高牆永不進出,卻不想邵雲不答應,而此刻,巡捕房正也結了案,局長高天道本是邵政民故知,親臨邵府拍下案來——邵老爺系服毒自戕,一干嫌疑人等統統無罪釋放。邵雲也不忌諱,當日發喪,當日便放出了話去,父親大人思念已亡的蘭夫人成疾,藥石無醫,追隨蘭夫人而去,冥河終歸。下葬一日,更是當了族裡族外的人,將繆霽蘭的平妻位份記了族譜之中。李語晴立地氣得不輕,兒子此事並未與自己商量,縱使她涵養再好,也難免憤然離場,母子關係一度陷入僵地,邵雲卻仍舊一意孤行,連著一月有餘人事不理,直守著邵政民的靈位哀毀骨立,再沒踏出過靈堂一步。眼見著旁日裡好好的人也經不住此般打熬,李語晴心疼兒子,苦口婆心的勸了又勸,求了又求,邵雲這才應了她斷七之日出靈堂,不再繼續苦守下去。
這一日,恰是張旭復辟落敗第三十一天,京畿內外一團糟糕。桃喜一夜未眠,想著邵雲再怎麼不願見著自己,邵政民的斷七好歹是要去的,便早早起身穿了孝服,隨手挽好髮髻,也不等歲冬來叫,就徑直出了房門。
廊下,一溜昏沉的白紗燈正微微晃著隨風而動,桃喜仰面望了眼鴉青夜空上掛著的一輪月牙,待到回身去掩房門時,卻意外的在門廊前拾到了一封信箋。
「桃喜親啟」——牛皮紙制的通體信封上,四字鍾繇小楷書得蒼勁飄逸。桃喜突然覺著一陣心安,其實不必啟開了看,也知道這封信是誰寫來的,可她還是急急撕開了信封口,將裡頭一紙薛濤箋展開了借著燈影下看。
「事無巨細,皆望告我先知。一切安,忽念。——文。」
「忽念……」桃喜驀地自嘲一笑,抬手看了看腕上帶著的一隻老玉鐲子,燈影下,只見飄藍的玉身泛起瑩潤光暈,青翠得直要汪出水來……那一夜裡,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睡得特別沉,邵文是怎麼把鐲子帶了她手上的,又是幾時走的,桃喜竟渾然不覺,她試著幾次把鐲子摘下來,卻始終卡了虎口處怎麼也不行,待到想起去翻壓著枕下的那袋子碎玉殘片時,竟也消失不見了。
「桃姨娘?怎麼自個兒先出來了?」……
正想著,遠遠聽見歲冬在廊口問著自己話,桃喜一個靈醒回神,猶豫著,還是回身將邵文的信就著燈火里焚盡了。
「您都穿戴齊整了?」一身白紗隨著踏來的蓮步輕輕掠起,見桃喜斜簪著一枚銀釵把發簡單綰了髻子,歲冬滿意的點點頭,一面去接她手裡提了的紗燈,一面前頭走著,說道:「夫人她們子時才過去,姨娘放心,咱們晚不了,倒是大少奶奶一晚沒合眼,正陪了少爺在靈堂守著,杜姨娘沒去,想著怕是不會去了,夫人特意叮囑過……」歲冬一一細數著,倆人一前一後出了月洞門,聽身後桃喜半晌沒有反應,不禁回頭張了她一眼。
迷濛的月色下,桃喜整一個人看去單薄得像畫上剪下的紙人,她面無表情的垂著眼,望著前方毫無生氣,不經意的與歲冬一對眼,只是淡淡的別了開去,也不說話。歲冬便不再說下去,帶著她繼續往前行。
剛穿過院外的一叢假山群,前方不遠處,隔著一道九曲橋,就瞭見繆霽蘭生前住著的幽蘭居掩在一大片茂密的夾竹桃中,那樣寂寥。
「時辰尚早,我去看看三娘。」桃喜呆立了許久,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
第176回 斯人獨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