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手裡拈著一枚瓜子湊到嘴邊,嗑嘣一聲兒嗑出仁兒來,笑道:「憑他耗費什麼,總是東府里願意花這個錢,東府的長媳冢婦,她又是原配,也當得這個排場了。」
她從來最是機敏,賈環不信她沒聽見過那些風言風語,這會子卻真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姐一般,妝模做樣起來。他也不過就是白提這麼一句,實則並不似賈政那樣一意尚儉,因此也是一笑,也抓了瓜子來嗑。
惜春卻問起來:「環哥兒,究竟蓉兒媳婦兒的喪事是怎麼樣呢?那府里一個是男人,一個又說是病了,起不來身,雖說託了鳳姐姐,那府里的下人我又多有不知道的?一個個的,好吃懶做,遇事推諉,再刁也沒有的。鳳姐姐也當家這幾年,我們看著她倒好,只是不知能不能壓服住那些人。倘有個什麼不是,叫親友世交們看在眼睛裡,可是幾十年的笑話兒。」
&心,她十分能幹的。不說別的,單就說咱們這府里,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一共多少號的主子奴才們,她一個人樣樣兒料理得開,如今不過是再過去照應照應蓉哥兒媳婦的喪,有什麼照管不到的。況且那一樁樁一件件又不是沒有舊例,她那樣聰明一個人,你還怕她想不到?」賈環續道,「至於那府里,論起刁來,只怕還不如咱們家的那些爺爺奶奶們呢。他們家人只刁在明里,咱們家人卻刁在暗裡。她連這些個暗刁都對付得住,又怎麼會怕那些明刁?」
一句話說得幾姊妹都笑了,賈環也笑了,又道:「珍大哥哥親自請了她去,想來如今是內外大權盡攬於手,無人可與之爭鋒的了。」姐妹們越發發一大笑。惜春也笑著點一點頭。
賈環說得不差。鳳姐兒是何等人物,嫁來賈家這麼多年,可謂兩府皆知。不僅姊妹們知道她精明利害,下頭的僕婦們更是清楚。得知自家奶奶病了,大爺請了西府里的璉二奶奶來協理去了的大奶奶的喪事,寧府里都總管來升便傳齊同事人等告知了,說:「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眾人果應了。
鳳姐兒當下要了家下人口花名冊來查看,點了一點數目單冊,便坐車回家。次日卯正二刻過寧府來,將家下管事媳婦一一喚進看視,又分派事務,立下規矩,料理得清清楚楚。自此日日過來,獨在抱廈內起居理事,並不迎會堂客。
卻說那寧府自尤氏病了,便亂糟糟的——便是尤氏在日,因她素來寬厚恤下,一眾人等也不怕的——如今得了鳳姐兒這一分派,也都有了頭緒,不再推諉躲懶,便是迷失東西,偷閒竊盜之事都一併絕了。
這日五七正五日上,一早賈環漱洗既畢,吃了飯,便會同寶玉過寧府來。前頭兩個媳婦執著明燈,五六個小廝們簇擁著他們兄弟過去。那鳳姐兒已是到了,正在靈前出聲大哭,火盆里燒得半丈高通紅的火苗,有小廝往裡添紙。賈環見裡面黑壓壓的是人,僧道尼婆,穿孝的僕從,諸天神佛的口號不斷。又有喪樂齊奏,鑼鼓鳴響,里外男女的哭聲,很是陰森嚇人。他不禁想,若是日後我死了,不要這些經懺擾魂,也不要這些假哭貓尿,最好是一把火燒成通透的灰,不拘哪裡灑了——海里最好,再有一個真心的人為我掉一碗眼淚,也全了喪了。
他正胡亂思想著,寶玉已是上了香,也跟著哭起來。賈環卻獨去給瑞珠供了柱香,心裡默念著:「瑞珠姑娘,你我也算相識一場,不管你是為人所逼,還是自殺,我知你是不願死的,只是天意弄人。你芳魂不遠,下一世千萬投到個好人家罷。」守靈的那人懨懨的,抬起眼皮搭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賈環又給了她些錢,吩咐好生照看瑞珠的棺材,一應事務俱托她費心。那人收了錢,方正眼看了賈環一眼,也不知誤會了什麼,口裡倒是應下來了。那廂鳳姐兒猶哭,直到賈珍尤氏遣人來勸,方止住了。
既然祭過了秦氏,賈環便要走,問寶玉走不走,寶玉又要和秦鍾一起。賈環便獨自回去了榮府,正在房裡換衣裳呢,便聽見說蘇州去的人昭兒回來了,急打發人去問。一時去的人回來答話說:「璉二爺打發了他回來報信兒的。林姑老爺九月初三日巳時沒了,現璉二爺正帶了林姑娘送靈去蘇州,叫他先回來請安,並討老太太的示下。」賈環聽了,半晌不語。
黛玉本就年幼喪母,如今又喪父,她又生得弱,林家一應近親俱無,只有賈家這個母家可靠了,可賈家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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