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散了,賈環還恐黛玉心裡不痛快,隨了她去她那裡解慰。黛玉坐在爐邊,氣得直掉眼淚,抱怨道:「你看見了沒有?她們比著我當戲子取笑兒呢!」
賈環拿手帕子給她,笑道:「別人我不知道,寶玉哥哥是再沒這個心思的。」一句話勾動了黛玉,不聲不響,眼淚掉得越發厲害了。賈環無可寬慰處,直手足無措起來。
正僵著呢,寶玉來了,才到門檻前,黛玉起身推了他出去,回身將門關上。
見她賭氣,賈環起身笑道:「你又何必關了他呢,大家多早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便將門開了,放寶玉進來。
寶玉委屈道:「凡事都有個緣故,你便說出來,為了什麼惱的,我也知道。」黛玉聽了,怒道:「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還是眼跟前的事呢,你就忘了?」賈環見他兩個拌嘴,生怕殃及池魚,忙尋了話出來。
轉日再見時,兩人又好了,與寶釵湘雲照舊說笑。正一處坐著,有人來報,說元春送了個燈謎出來,命眾人去猜,每人再進一個進去。眾人忙過去賈母處,果然有一個小太監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上面有個燈謎。眾人各都解了,自拈一物作成一謎,抄了掛在燈上。
晚間便有人出來傳諭,賜猜著的人一個宮制詩筒,一柄茶憲。賈母也高興起來,命眾人仍作燈謎來猜,備下香茶細果,大家取樂。至賈政下了衙,也備了各色玩器,來賈母處承歡取樂。
如此豐豐富富的過了這個年節。出了正月,賈環仍回國子監去上學。他那位始終沒有露面的舍友有了消息,不來上學了,對面的鋪空了幾日,搬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說來還是賈環的熟人,正是順義郡王家最寶貝的小兒子徒興。
這一日他放了學,身後跟著一個背書囊的寄英,才拐上回房的小道,就見許多人在他的宿舍里進進出出,手上搬著抬著許多箱籠。他心裡一跳,急走兩步上前,就見徒興身上披著件青羅呢的斗篷,抄著手站在院子正中,旁邊一個中年人指揮下人們布置庭院呢。
見他來了,徒興轉過頭,臉上露出一個異常溫煦的笑容,和氣地道:「賈三公子。」儘管心裡有點兒犯嘀咕,賈環面上還是一派從容的過去施禮:「五公子。」他不冷不熱的,徒興倒像很高興似的,說道:「我表字茂宣,日後咱們既是同窗,又同住一屋,你喚我的表字就是了。」賈環扯了扯嘴角:「尊卑有別,豈可逾越。」徒興的臉上笑盈盈的,眼睛裡也有神采,就這麼看著賈環,倒叫他不好再堅持前見,終是退了一步,低聲叫了一聲「茂宣」。
此後二人日日同起同臥,同息同止。賈環原以為他不喜讀書,雖不知他為什麼過來,大抵會想盡了辦法逃學。不料他竟耐得住性子,每日裡同自己往學堂里去。就連國子監的博士也嘖嘖稱奇,說他是改邪歸正了。
賈環的心裡卻始終存著事兒,見徒興對自己好得不同尋常,這日要就寢時,索性將這樁心事攤開說了,明言自己對他沒有意思。徒興反說他想多了:「和你好就是想著那樁事不成?好就好了,不好就不好了,我豈是缺人的?不過是見你不像旁人攀附,想和你交朋友罷了。」賈環仍覺古怪,但見他這麼說了,便只當實情如此。
二月十二花朝節是林黛玉的生日,賈環不得回去,只備了份禮,又親筆寫了賀壽的帖兒,交由桐葉帶回去。人回來時,一併捎來了黛玉的回信,信上說元春有旨,叫姊妹們都住進省親的那園子裡去,如今家裡正忙著這件事,議定了二月二十的好日子搬進去。黛玉心裡已選定了瀟湘館,叫賈環幫著留意些裝飾擺設。
賈環想了半晌,才記起這瀟湘館就是當日寶玉所擬「有鳳來儀」一處。
寒盡春至,休沐日上,馮子榮做東,請了要好的十數人往春風樓去吃酒。眾人都換上了新制的錦衣,熱熱鬧鬧圍著坐了一桌子。
酒過三巡,大家漸漸的都放開了,就有一素來浮浪的同窗挨近了賈環,神神秘秘的笑著問他:「賈三,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手裡展開一幅白扇面。如今還用不著扇子,這位同窗的扇子先也是收在扇套里掛在腰間的,這會兒卻特意拿了出來。賈環好奇地一看,扇子是尋常的扇子,上題著一首詩:
霞綃雲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