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聽不出庾翼與沈哲子這一番對答當中所蘊含的試探與應對,只是皺眉沉吟。她對沈哲子雖然大為改觀,但也覺自家兄弟所慮不無道理,既然郗鑒不可信,怎麼能再罔顧這一個隱憂?
沉吟良久之後,皇太后才開口道:「先帝壯年而崩,留下兒女託付於我。哪怕不思國計,我也要為兒女安危考量。皇帝於都中不可不就,我自居京口傳詔勤王即可。只是郗公終究可慮,維周,我將幼子託付於你家吳中。他本就封國會稽,如今歸其國中,有親翁居近照看,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聽到皇太后這自以為得計的兩全之策,庾翼眼眸頓時激凸,對於他這個傻大姐也真是無語。自己出言試探,人家持心忠義沒有應允,怎麼自己人反倒當真了?
沈哲子看到庾翼那古怪表情,於席中也是險些樂噴。先帝那麼高的政治素養,真是半點都沒有分潤給皇太后。可見所謂近朱者赤,有些時候也是非常不準確的。
他既然已經發聲拒絕,這會兒哪還會將琅琊王這個燙手山芋往手裡攬。況且琅琊王那種寡淡性格讓人感覺人情稍欠,相較而言沈哲子還是看如今仍在都中的皇帝更順眼一些。
不過他倒也不急著開口拒絕,庾翼已經急不可耐道:「阿姊不可啊!琅琊王他終究年幼,長離父母懷抱,終究太傷人倫之情。」
皇太后聽到這話,臉色便有幾分陰冷。人倫之情?這個詞不禁讓她又想到大兄攜著幼弟棄城而逃之舉,雖然大兄已經不在,但這件事卻是一根刺深扎進她心裡。如今這小弟,居然還有臉在自己面前提什麼人倫之情?
沈哲子見這姐弟二人將要有所衝突,連忙起身道:「此事倒也不必過早定議,惟今之計還是要先離開險地。皇太后陛下請安居在此,小民要告退畢集家人,警戒左近有無敵蹤,而後才敢起行,定要將皇太后與琅琊王完好無損送至晉陵小舅處。」
聽到這女婿這麼體貼,皇太后臉色稍有轉緩,望著沈哲子溫聲道:「彼此已是一家,維周以後也不必過分執禮而疏,便如興男一般稱我。你做事周詳有序,我和你妻弟安危交付你手,也是安心。」
聽到這岳母言中指桑罵槐之意,沈哲子不禁感慨婦人在語言上的天賦真是生來俱有,與智商無關。他應聲喚了一聲母後,再對神態益發尷尬、如坐針氈的庾翼拱拱手,而後便告辭退出。
早先沈哲子的打算是自己留在都中,一方面接應公主,一方面接出琅琊王,而後快速轉移。意外耽擱了幾天時間,這在如今京畿周邊的嚴峻形勢下還是比較嚴重,未免再出意外,拜見完皇太后之後,他便讓家人們打點行裝,同時派出斥候,準備迅速起行。
趁著眼下尚有幾分空閒,沈哲子又去見了見杜赫和褚季野。琅琊王之事他只是託付給了杜赫,倒沒想到杜赫竟然還會將褚季野拉下水來,於他而言也是一個意外之喜。
陽翟褚氏亦算是北地比較有名望的舊姓人家,眼下政治上稍遜一籌,那是因為族人南來頗多離散,沒有如其他幾家那樣強的凝聚力。沒有強大的宗族力量支持,這在時下而言是一個非常嚴重的缺陷。正如溫嶠一般,雖然其位已是顯重,但卻遠不足凝聚一股力量,只能作為一個籌碼被人拉攏。
褚氏正是如此,如今的褚季野在都中只算是小輩。他的堂兄褚翳雖然官居侍中,乃是天子近臣,但亦沒有什麼實際權柄。但將更多僑門拉進自己這一方來,總是有些好處的。
如今南北隔離之態仍是嚴重,但南北合流卻是大勢所趨。沈哲子過往所做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把自家包裝成一個非典型的南人門戶,娶到興男公主可謂一個里程碑式的勝利。
有了這一層帝戚的身份,過往這數年他才能在都中混得風生水起,座上之賓無拘南北。看上去只是一個熱鬧錶象,但背後的意圖卻是鋪平了沈家日後以南人而執政的道路。像隱爵和商盟,背後的意圖,也都與此有關。雖然這個過程是曲折,但最起碼到目前為止,已經是一點一點拱進了一多半。
今次褚季野願意與杜赫同謀,將琅琊王從王氏手中搶過來,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如今僑門對於沈家的接受度。他們已經不排斥通過沈家來達成自己的政治意圖,這於沈哲子而言,亦是一件值得振奮的事情。哪怕他不看好這些僑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