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王師主帥,陶侃第一時間就得知了蘇峻殘軍覆滅的消息。這意味著曠日持久的叛亂終於落下帷幕,江東這一片飽受戰事侵擾的土地上將再次秩序將臨。
可是陶侃的心情算不上好,反是複雜無比,五味雜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悲傷。其實早在月前那一場決戰時,他有足夠的手段留下蘇峻,因為蘇峻戰敗後逃竄的方向就有他的侄子陶臻率部埋伏在那裡。可是在權衡諸多後,陶侃還是放棄了一戰而竟全功的想法,放走了蘇峻。
誠然通過一場決戰徹底解決叛亂,功勳必然更加卓著,但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如今他已經是外臣之首,進無可進,再大的功勳、再大的名望,不過是讓時人對他更加忌憚而已。一場大勝是他應盡的職責,讓他可無愧於朝廷的託付。但若是一場全勝,可能會直接將他送入台城中去,擔任一個有名無實的三公高位。
早先歷陽叛亂方興,陶侃的反應有些遲鈍,態度有些搖擺,這不免會讓旁人覺得他心機叵測,潛懷異志。此一類傳言哪怕在荊州內部,某一段時間都頗多人宣揚,以致人心都有所動盪。
陶侃對此並沒有過多申辯,甚至連憤怒都沒有多少。他之所以會有那種表現,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看不清形勢。早先蘇峻遣使力勸他相約從事,老實說,陶侃一點此類念頭都沒有。他已經忠義了大半生,垂垂老矣之際,更不可能再為這種惡事。雖然最近這幾年台中待他頗為刻薄,但這也不足以讓陶侃生出什麼叛逆之心。
在這樣一個年代,從一介寒素成長為分陝之重,拋開那些因緣際會的際遇,陶侃所付出的代價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他深知付出未必會有回報的道理,尤其這世道對他這樣出身的人而言更加不公,時時刻刻將自己擺在一個安全的位置,已經深入到骨子裡,成為他的一個本能!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一味的退縮和軟弱,到了這個年紀,總結大半生的歷事智慧,陶侃所得出的結論就是,想要讓自己安全,那就要讓自己變得有用。他沒有那些舊姓人家的強大人脈,也沒有祖輩遺澤的名望,每一點進步都是自己拼搏出來,歸根到底一句話,恪盡職守,不望非分。
對於蘇峻,陶侃是不乏欣賞的,因為他在這個北地悍將的身上看到許多自己年輕時的特質,而且蘇峻所遇到的機遇也比他年輕時候要優越得多。早先之所以那麼吊著蘇峻,既不回絕,也不響應,是因為陶侃心內也在糾結。
大半生的起伏奮鬥讓陶侃不敢進望非分,因而他絕不會起兵從亂以響應蘇峻。但是在他內心深處,卻又渴望蘇峻這個比自己年輕時還要有優勢的悍將能夠對時局造成一些改變。說到底,他捨不得自己奮鬥一生的功業隨著他的老去戛然而止。
如果背叛朝廷,是對他過往功業的全盤否定。但如果時局仍是如此沉寂下去,待他百年之後,兒孫仍是堪憂。他渴望改變,但又畏懼改變,這反應在行動上,便是遲疑不決,首尾兩顧。
某種意義上而言,蘇峻可以說是陶侃的一個希望所在。他也不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夠遇到這種能夠撬動時局的大變,能夠讓自己獲得足夠大的自主權,針對日後做出一些安排。
正是因為在這樣複雜的心理下,陶侃放走了蘇峻。因為他很清楚,到達了他這個位置,決定最終結果的不是功勳大小,而是他在時局中的不可替代性。
可是時局終究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左右的,該當結束的,終究要結束。可是這一場戰事究竟將時局撬動到幾分,陶侃仍是不能確定。
接到戰報後,他自己在營中枯坐良久,過了好一會兒,才讓人將陶弘傳來。
陶弘行入大帳中,心情不免有些忐忑,偷眼看看坐在堂上的陶侃,小心翼翼行上前去施禮道:「大父。」
「坐吧。」
陶侃擺擺手,示意陶弘坐在自己的下方,看到陶弘頗有幾分戰戰兢兢的神色,陶侃心中不免一嘆。他兒孫雖多,但大概是位高權重的緣故,親情反而有些淡薄。誠然他自己的考量不會在兒孫們面前過多談及,兒孫們各自的謀劃也少有對他直言。
比如此前陶弘前來請援,直接言道沈哲子已經破城,但真正破城的時機,當陶侃擊敗蘇峻之後,兩下對照已經不成秘密。老實說一開始陶侃得知
0382 鼎仍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