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容的這些話,也只能在齊己面前說。
很多躲在沙門避禍的人與其說是佛家弟子,還不如說是儒家弟子。
前有貫休,後有齊己,以詩書畫揚名,雖然在沙門,但是所吟詠的多半是俗世,是百姓。
「父不父,兄不兄。上留田,蝥賊生。徒陟岡,淚崢嶸。
我欲使諸凡鳥雀,盡變為鶺鴒.我欲使諸凡草木,
盡變為田荊。鄰人歌,鄰人歌。古風清,清風生。」
齊己和眾僧人擊鼓吟唱以送,唱的就是貫休的《上留田》。他們哀嘆的是這個混亂的世道,表達的是對和睦、能吃飽飯的生活的嚮往,或者也是對南平王府的一種希望,這是所謂超凡脫聖的歌嗎?不是。
佛家在唐代達到了鼎盛,唐亡,太多原本儒家的人進入佛門,佛門也就不是單純的佛了。
吳夏站在山門之外,悵然若失。
把已經睡著了的孫萱放進轎子裡,高繼沖問:「吳先生有什麼想說的。」
「齊己,心底無私也。」吳夏長嘆一口氣。
吳夏道:「吳某與齊己相識在長沙,佛門講清靜無為,而先師講利之所趨。獨齊己不參加辯論,挽牛推磨碾米而已。一日眾人以菊為題。齊己道:蝶醉風狂半折時,冷煙清露壓離披。欲傾琥珀杯浮爾,好把茱萸朵配伊。孔雀毛衣應者是,鳳凰金翠更無之。何因栽向僧園裡,門外重陽過不知。眾人皆罷。先師聽說後大笑,說齊己不過是嘲笑那些人虛有其表,只會誇誇其談,其實無甚用處。這也是徐仲雅怕見到他的原因。」
孫仲文嘆了口氣道:「這首詩又何嘗不是自嘆懷才不遇,屈居佛門?」
「先師卒,我無地安身。往天台山,見佛門法眼宗德昭禪師。當時台州刺史錢弘俶前往天台山聽法,我想看有沒有機會。德昭禪師對錢弘俶說:他日霸主,無忘佛恩。我突然覺得佛門比俗世更加不堪。也就在去年,錢弘俶即位吳越王。拜德昭禪師為國師,德昭欣然而受。佛與俗世不過都一樣各取所需而已。現在看來齊己,品德之高尚,非我俗世之人可比。」
吳夏向高繼沖納頭即拜:「主上,並非我貪生怕死,實在心有不甘。萬般羞辱,苟活至今,朝不保夕。南平王怕是要回來了,還請主上多多回護。」
吳夏這個話說的奇怪,他不把高保融叫主上,直接叫南平王,而叫高繼沖為主上。
孫仲文看了吳夏一眼,沒吭聲。
這是明示也好,暗示也好,都表達了吳夏只為高繼沖做事情,和現在的官府不想有什麼牽扯。
「啊?吳先生怎麼說?」
「因為屬下身份很尷尬,可能會招來禍端。」
吳夏的估計沒錯。
一行人剛到城門口。施睿靜親自帶著捕快等在了那裡。
「小公子,吳先生。很對不起,主上有令,讓吳先生暫時到法房呆兩天。」
兩個捕快上前要鎖吳夏,但是被施睿靜阻止了。
吳夏笑笑,走了過去。
「施參事,我爹有說為什麼嗎?」
「梁老大人卒,楚王派天策學士廖匡圖前來弔唁。另一個天策學士拓跋恆是跟著主上一起到的監利,他是來看學生閔將軍,結果戰事爆發,滯留在軍營了。廖學士認為文昭王被鬼魂作崇而故,事有蹊蹺。事發後,湘水和王府發現了幾處水晶。水晶者攝魂奪魄者也。水晶毀了以後,鬼魂就不再出現,但是文昭王卻已經不治了。楚國認為能做這件事的只有吳先生,且吳先生離開南唐到達江陵之前,不知所蹤,其時正當。所以請拘吳先生。」
「就因為這件事?」
「不止,拓跋學士認為吳夏非甘居人下之人。營田使徐琳認為害高郁者,馬希聲與馬希范。而用間者,唐莊宗李存勖與武信王也。吳先生恐有妨主之心。主上本來不信,但是夫人聽說吳先生歸於小公子,不虞。所以主上就請吳先生暫居法房。」
施睿靜笑著對吳夏說:「不知道吳先生有什麼話說?」
吳夏拱手道:「吳某無話可說。」
施睿靜笑道:「吳先生也不用擔心,法房辦事,依據的是南平國法,而非楚國國法。只要吳先生在南平無劣跡,自然不會因為猜測而定罪。何況還有小公子。」
第七十三章 江陵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