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他也記不清了。不過老師父命不好,做工時犯暈,從三樓的架子上掉下去,摔破了頭,滿地稀碎。
四十不惑。但到這個年歲,他仍有許多問題得不到解答,他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無窮的知識需要學習。他沒有妻子,不是說沒遇到過。四十以前他將錢看得很重,忙著各種各樣的活計,居無定所,對於妻兒子嗣的事毫不關心。四十出頭的時候他才攢下些錢,看到昔日同齡友人們一個個都有了老婆,甚至抱了孩子,一家三四口共享天倫之樂。不羨慕自然是不可能的,便托媒人去說。有個二十多的姑娘,丈夫死了,是再婚。本來答應好了,女孩家人們合計了一下,覺得他四十多連房錢也沒有攢夠,不靠譜,悔婚了。還有個三十多歲的姑娘,沒別的毛病,就是稍微有點傻,也不礙什麼事兒。誰知拜堂的時候,姑娘由傻變瘋,忽然發起狂來咬了他,這回婚事也打了水漂。他後來覺得,也不是非要娶妻生子的,只是周圍的人都這麼做罷了,不做也不會死,幹什麼要為自己其實毫無準備的事搭上後半輩子?
五十而知天命。在他五十歲整時,操勞一生的母親病逝了。他平時與母親並沒有太多書信往來,因為他過去不識字,現在雖然學會了些,可母親仍是看不懂的。於是,他們只是互相寄些東西,順便讓信使或是工友捎來口信。而且這三十年來,他也經常隨別人跑生意,在兩地不斷地跨海往返。某天,有在海上一起幹過活的工友回鄉,發覺他的母親已在家中病逝,便立刻寫信通知他回來。他急匆匆地回來,辦了場潦草的葬禮。按照習俗,他將一輩子也不再離開過這片海灘的母親,推上了獻給海神的木筏。那裡的人堅信,海神大人會公平地接納所有人的生命。他知道了更多的信仰,對這件事看法平平,但母親卻是堅信著的。他悲傷了一陣,像所有失去母親的普通人一樣。
六十而耳順。他無悲無喜,依然過著平庸無味的生活。這些年來,他也遇到過不少算命先生、僧人道士,也算過許多卦,多是相互矛盾的。可想而知,多少騙子混跡其中。那些算命的說的最多的,是他命里克妻,他就沒再娶過誰——反正他誰也不曾喜歡過。更多人確實說他命長,能活一百二十歲,當時都把他逗笑了。不過,說不定挺准呢?六十年來,他從未生過什麼大病,現在也覺得身子骨硬朗得很。他結識了幾個常有來往的朋友,等過了十年二十年,他們也陸續撒手人寰了。他有時參加他們的葬禮,有時不會——因為太窮,沒辦。
七十而從心所欲。
他遇到一位高人,是位看上去五十多歲的仙姑。仙姑說他擁有漫長到幾乎無限的時光,甚至直接問,他當年是不是吃過什麼不該吃的。他想了又想,回憶起來,這輩子吃什麼東西都無滋無味,定是當年給鮫人的肉吃住了。仙姑建議他找些仙人加以指點,多結仙緣。雖然他的壽命無比漫長,容貌卻會隨著年齡一直老去,身子骨也會變得脆弱。若是變成那種比百歲老人還要枯瘦可怕的模樣,恐怕並不遭人待見。於是他聽從了仙姑的建議,去結識仙人,學習仙術。耄耋之年,他終於習得易容之法,將自己變回了青年人的樣子。通過食用各式各樣的藥材仙丹,不斷地修習仙法武術,他也終於脫胎換骨,為蒼老的靈魂贏回年輕的身軀。也是那時,有指點他的仙人為他賜名,更名天壑。
人類的**凡胎自然無法逾越天理的鴻溝,仙人亦是如此。無非是通過修行,比常人多換來數百年的光陰,再以一副體面的樣
子入土罷了。可他自己,竟擁有仙人也羨慕的時光。
但他仍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有什麼好的?無欲無求方能成仙,可追求長命,貪生怕死,這不是最大的貪慾嗎?他無法理解,不能理解的還有很多。遊走在人群中,聽著小孩的哭哭笑笑,青年男女的打打鬧鬧,都讓他覺得喧囂無比。他不屑於擁有這些東西儘管從未有過。他錯過了理解這些東西的年歲,這些東西便再也不來了。
無妨,都不是什麼可圈可點的貴重之物
得知壽命比起那些仙人還要漫長的事後,他更覺得無聊了,至少前者還能在有限的時間中去做些有意義的事,不論於人於己。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個「逆來順受」的人,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坦然甚至欣然地接受。他已經度過了屬於人類的充實的一生而這一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