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大獄的側門外,
蓬頭垢面鬍鬚拉渣的秦長腳,在重新被換洗一新之後,仍有有些沒有回過味來,還是一副恍若隔世的表情。
直到他看到那幾個臉上猶有傷痕,而隨著淮北奏進使謝徽言等候在大門外的親隨面孔,這才在驚愕和狂喜中,變成抑制不住的老淚縱橫了。
畢竟,回家探親的短短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系列跌宕起伏事端和起起落落的變故,就足以讓他刻骨銘心而永世難忘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麼衝動的人物,早年會被人冠以長腳的別號,就是因為他在太學時就表現的格外熱忱待人而急公好義,幾乎只要誰家有什麼事情,他都能及時趕到想法子幫襯一二,因此一度甚得太學和國子監師生的口碑和好評。
但是實際上他亦是領有兼任的秘密使命,就是負責定期收集和稟告,這些在校師生的日常動態和思想傾向,以此來邀功和作為進身之階。
但是這唯一一次因為綠雲罩頂,而一時衝動起來的後果,卻是讓他差點兒就萬劫不復了。
誰又能想到,那幾位被抓了現行的姦夫之中,居然有行在最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蔡候的侄子麼,這個婆娘勾搭成奸的眼光,居然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麻煩和困擾。
原本理直氣壯的送官行為,最後居然被人顛倒黑白,反咬一口變成他這個御史的攀污和構陷了。
然後就是當場大多數人的反口和偽證,而能夠給他提供證明的那些親隨,也被拿下來關進獄中而不知消息了。
然後他就這麼被有失官體,禁閉起來待罪發落;然後就是有人一遍遍的過來問他的口供,反反覆覆的計較每一個細節,其中既有名面上的上級都察院,亦有大理寺和江寧府的人等。
而他們基本上都是一個意思,讓他稍稍認個錯走個過場,就能平息冒犯了大人物的惱火和尷尬。
他雖然一隻咬定不鬆口,但是是在他們的旁敲側擊和威逼利誘面前,慢慢的動搖和猶豫起來了,再加上友人信誓旦旦的又道和保證,只要他忍下這口氣兵將事情承擔下來,他就可以在這場不光彩的是非當中置身事外,繼續回到淮鎮去做他的御史里行。
然後,殘酷的現實再次給了他重重的一擊,在準備好的文狀上籤押之後,他並沒有迎來開釋和恢復原職的預期,而是被從看押待罪官員的台獄裡,轉到了看押普通重犯的江寧府大獄裡,連最後一點優待和體面,都被徹底剝奪了。
而他籤押的和離和諒解的文書,也被人偷天換日成了某種認罪書,其中就包括了承認與發生叛亂和譁變的丹陽軍方面,私下有所往來的事跡。
天見可憐,這些人是如何把他多年之前的一個舊交,在丹陽軍里做主簿的同鄉,給挖了出來並且羅織出這麼份口供的。
就像是他曾經孜孜以求的指使手下,努力挖掘那些官吏軍民百姓背後可能潛藏的不法勾當和罪狀一般的,把每一個進入淮地的人,都當作潛在的目標來過濾和盤查。
他再一次在滔天權勢面前,感受到了某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式的無力和卑微;而在整個過程當中,對方僅僅出面了一個小小的府上管事,就已經將他這「區區一個御史里行」,給拿捏得死去活來,差點兒就萬劫不復了。
若是不是那位淮鎮之主實在是太過給力,在奏進的文書當中親自過問了他的事情;或許他就此遺忘在獄中而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然後他這才知道,這段時間外面有發生了許多事情和變故,以至於他之前得罪和冒犯的大人物,已經沒有心思和注意力,繼續放在他這個小小的螻蟻身上了。
在身陷囹圄的這段時間裡,他也想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包括當初這場榜下捉婿式倉促婚姻背後的懷疑和內情,為什麼那麼多年無論他如何的努力卻一直無後,妻子卻頗為強勢的不讓他納妾和沾染女婢的原因
還有那些總是很容易在她家裡遇到的那些表兄弟們;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他打發出去查辦公務,而長時間的不著家……
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的不願意去想,不會往這方面去想,而一心想要維持住這個最基本的體面和虛假的事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