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是個能審時度勢的人,從賢妃宮中出來,她便悄悄地回了皇后宮中,一言一行皆拿捏分寸,再不敢有半分出挑的表現。
她沒想到昨兒才在今上面前露了臉,今兒賢妃就給她下馬威。薛家為了送她選秀,所費不貲,所圖也不小。薛寶釵自知如今的薛家,產業已經比父親在時縮小了一半,哥哥的皇商地位也並不穩固,若想恢復往日聲勢,必得有所依仗。而什麼依仗能比一母同胞的血緣至親手握權勢更可靠?她拼卻自己的一生自由,不過就是為了在後宮殺出一條血路。
她無所依恃,唯一能借力的,就是託庇於賢妃。昨兒的事,便是她的試探,結果比她想的更糟糕,賈元春原來根本就沒有把她培養成幫手的意思,也許,薛家,在她眼裡,也不過一顆可以隨意擺布的棋子。
薛寶釵感覺心底突生出一股寒意。她雙手握緊,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身體的痛苦比不上心頭的絕望。姨媽之言歷歷在耳:「寶釵是我的親侄女,你儘管放心地把她交給我吧,宮裡頭有她大姐姐在呢,少不得找機會提點她,便是皇上身邊,也未嘗侍奉不得。這一入宮,便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家那點兒產業,還愁什麼?不過,要得這番尊榮,總得有所付出,妹妹你得能取捨才成。」
她就那種哄得母親下了決心,無論花多少銀子,也得讓她成功入選。當日那一萬兩銀票,姨媽收得可是毫不手軟。那一疊聲的保證如今回想起來,豈不是諷刺?
薛寶釵做房間內坐了半日,再出門,便恢復成溫婉端莊的模樣,見人便是三分笑,十分得人好感。賢妃的話雖然是警告,但透露出一個信息,皇后與她之間,有了可趁之機。薛寶釵當然知道,自己如今並無分量,皇后的話也未必可以當真。但為今之計,她也只有往皇后身上使力,務必讓皇后相信自己品德高尚,行事端方,是個可以培養之人。他日,即便賢妃發難,自己也有應變的機會。
薛寶釵的擔憂並非無的放矢。儘管她已經提起千萬個小心在應對,然而,賢妃的手段一使出來,便格外狠辣,並且時機剛剛好,快得讓她來不及做出任何挽回的努力。
後宮最威嚴的寢宮之中,皇后坐在上首,面目森寒。榮妃、賢妃分坐兩側下首,各自眼觀鼻鼻觀心。余者幾位妃嬪女宮,並無座位,戰戰兢兢地站著,眼尾餘光也不敢亂掃。
皇后年華老去,但威嚴卻隨著臉上的皺紋越發深重。如今皇后震怒,哪怕是聖寵正隆的賢妃也不敢直纓其鋒。
皇后從心底發出一聲冷哼,冷冽的目光看向榮妃:「榮妃,寧嬪說的可是真的?」
榮妃站起來,斂容答道:「尚無確認。寧嬪稟告我時,恰好舒嬪也在,她也是親耳聽到的。事涉娘娘宮中,我不敢擅自做主,便領著寧嬪親自來回稟娘娘,未免寧嬪誤聽流言,我已經命人徹查。薛秀女之事,全憑娘娘做主。」
皇后沉默地盯著她,似乎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來。但榮妃神情恭敬而平靜,坦蕩得讓人生不出懷疑之心。
事實上,榮妃心頭也惱怒得很。宮中甚少有秘密。薛寶釵得皇后青睞,將要獻給皇上的消息榮妃心底明白,皇后什麼心思,賢妃又是如何想法,她看得分明。原是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戲,不想有人見不得她清閒啊,一把火想要撩到她身上。
榮妃借著轉身的機會冷厲地看了一眼寧嬪——依附於她父親的戶部左侍郎之女,向來對自己畢恭畢敬,上趕著表示效忠,但今日之事,若不是她生了外心,便是被人利用。榮妃從寧嬪慌亂不安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養不熟的狼崽子!
「你既派了人去查證,便要得一個結果。若此事是真,賢妃,你又如何說?」薛寶釵充為皇后宮中預備女官,算得是賈元春出了一份力,如今薛寶釵爆出其兄身負命案的醜聞,已經是不符合秀女的條件。那作為推薦人之一的賢妃,必然擔當上一個不察之罪。
賢妃如今臉色蒼白,神情間即是不信,又是傷心。她柔弱地站起來,對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禮,方悽然道:「娘娘恕罪,都怪我識人不清。原以為薛寶釵是皇商之女,幾代沐浴皇恩,能得這般選秀的機會,必然是萬般考慮,無任何隱瞞之處才來的。誰知……說到底,是我錯看了她,累得皇后娘娘勞神,我願承擔一切責罰,只求娘娘能息怒,保重鳳體啊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