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索尼婭的住處的時候,已經是暮色蒼茫,天快黑了。整整一天,索尼婭一直在異常焦急不安地等著他。她和杜尼婭一起在等著他。杜尼婭想起斯維德里蓋洛夫昨天說的話:索尼婭「知道這件事」,從一清早就到她這兒來了。兩個女人談了些什麼,以及她們怎樣流淚,怎樣成了朋友,我們就不詳談了。杜尼婭從這次會晤中至少得到了一點兒安慰:哥哥不會是孤單單的獨自一人,因為他來找過她,找過索尼婭,首先向她坦白了自己的事情;當他需要有一個人支持他的時候,他找到了她;不管命運讓他去哪裡,她都一定會跟著他。杜尼婭並沒問過,不過知道,一定會是這樣。她甚至懷著尊敬的心情看著索尼婭,起初,杜尼婭對她的這種尊敬心情幾乎使索尼婭發窘了。索尼婭甚至差點兒沒哭出來: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連對杜尼婭看一眼都不配。自從她和杜尼婭在拉斯科利尼科夫那裡第一次見面,杜尼婭那樣懇切和尊敬地對她行禮,杜尼婭優美的形象就作為她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完美和不可企及的幻影,永遠深深留在了她的心中。
杜涅奇卡終於等得失去耐心,於是離開索尼婭,到她哥哥的住處去等他了,她總覺得,他會先回住處去。只剩下索尼婭獨自一人之後,一想到他也許當真會自殺,她立刻感到害怕了,為此心裡痛苦不堪。杜尼婭擔心的也是這一點。但是一天來她們倆總是爭先恐後地舉出種種理由互相說服對方,讓對方相信,這決不可能,而且當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都覺得比較放心些。現在,兩人剛一分手,無論是這一個,還是另一個,心裡都只是想著這一點。索尼婭想起,昨天斯維德里蓋洛夫對她說,拉斯科利尼科夫有兩條路——弗拉基米爾,或者是……何況她知道,他虛榮,傲慢自大,有很強的自尊心,而且不信上帝。「難道僅僅由於怯懦和怕死,就能使他活下去嗎?」最後她絕望地想。這時太陽已經西沉。她愁眉不展地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但是從這面窗子望出去,只能看到鄰家一堵沒有粉刷過的牆壁。最後,當她完全相信,這個不幸的人準是已經死了的時候,他走進了她的房間。
一聲驚喜的呼喊從她胸中沖了出來。但是凝神注視了一下他的臉,她突然臉色變得慘白。
「嗯,是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冷笑著說,「我是來拿你的十字架的,索尼婭。是你讓我到十字路口去;怎麼,等到真的要去了,現在你卻害怕了嗎?」
索尼婭驚愕地瞅著他。她覺得這種語氣很怪;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可是稍過了一會兒,她猜到,這種語氣和這些話都是假的。他和她說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眼睛望著角落裡,仿佛避免正視她的臉。
「你要知道,索尼婭,我考慮過了,大概這樣會好些。這兒有一個情況……唉,說來話長,而且也沒什麼好說的。你知道嗎,是什麼惹得我發火?使我感到惱怒的是,所有這些愚蠢、兇狠的嘴臉立刻就會圍住我,瞪著眼睛直瞅著我,向我提出他們那些愚蠢的問題,對這些問題都得回答,他們還會伸出手指來指著我……呸!你要知道,我不去波爾菲里那裡;他讓我厭煩了。我最好還是去找我的朋友火藥桶中尉,讓他大吃一驚,就某一點來說,我也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應該冷靜一點兒;最近這段時間我肝火太旺了。你相信嗎,剛才我幾乎用拳頭嚇唬我妹妹,就只因為她回過頭來看了我最後一眼。這種行為是可惡的!唉,我變成什麼樣了?好吧,十字架呢?」
他仿佛惘然若失。他甚至不能在一個地方站上一分鐘,對什麼東西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他思緒紊亂,百感交集,語無倫次;雙手微微發抖。
索尼婭默默地從抽屜里拿出兩個十字架,一個柏木的和一個銅的,自己畫了個十字,也給他畫了個十字,把那個柏木的十字架給他佩戴在胸前。
「就是說,這是我背十字架的象徵,嘿!嘿!好像到目前為止我受的苦還太少似的!柏木的,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銅的——這是莉扎薇塔的,你自己佩戴著,——讓我看看好嗎?在那時候……這個十字架戴在她身上嗎?我知道兩個也像這樣的十字架,一個銀的和一個小聖像。那時候我把它們扔到老太婆的胸前了。那兩個十字架現在剛好可以用得上,真的,我該戴那兩個……不過,我一直在胡說道,把正事都忘了;我有點兒心不在焉!……你要知道,索尼婭,我來,其實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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