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心思電轉,已是明白司夜染想要什麼。
便如方才,她對答都是「蘭伢子」,從這次到靈濟宮以來,她從未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是岳蘭芽,更一向以男裝示人。
司夜染是要她親自向他承認她本來是誰!
她知道他認得她,就像她化成灰也不會忘了他的相貌!
他現在不過是逼她自己撕開偽裝承認罷了!
蘭芽踉蹌一笑:「回大人,奴婢是岳如期的女兒,岳氏蘭芽。」
蘭芽說完黯然垂眸。此一舉,不啻在他面前生生扯開自己的衣裳!從此再無遁形。
司夜染目光無聲,只輕輕「嗯」了一聲。
相較於蘭芽自己的反應,他的態度實在是太過輕慢。或許在他心裡,她原本就什麼都不值。
司夜染踱步至畫案邊,伸手將她的畫擎起,目光掃過,便攥成一團,狠狠擲在蘭芽面上!
「就因為你是岳如期的女兒,所以你才故意對座中幾個岳黨隱去面目!岳蘭芽,你這是包庇之罪,當受連坐!」
紙本柔軟,攥成團後卻稜角如刀,蘭芽只覺左邊面頰灼痛。
她可以出賣自己,但是卻沒想過要出賣爹爹的朋友!
看她死死抿住嘴唇,倔強不說,司夜染微抬袖,賞花般細細觀賞自己的指甲。蘭芽橫了一眼,卻不能不承認原來他一個男人的指甲也很好看:不似女子的長甲,而是修剪得短而整齊,可是天生形狀極好,便顯得格外優雅。
他仿佛寧肯只看著指甲,也不屑多看她一眼,緩緩說:「岳如期,文華殿大學士,內閣輔臣。朝中交遊廣闊,門生遍及天下。每月的文華殿經筵,主講者也多是岳如期本人,或者弟子門生……萬歲多年受其謬引,朝野上下都被他朋黨覆羽。」
他說著緩緩轉了轉眸子,淡色目光從眼角瞥向她:「這樣的亂臣賊子已是百足之蟲,縱身死而黨羽勢力不滅。這樣的毒瘤,朝廷必定斬草除根,絕不姑息!」
蘭芽心內沸騰,真想朝他吼:不是不是!
卻只能死死忍住,命令自己關閉耳朵。
司夜染偏首來睨她:「……所以這幅畫,本是我給你的一次立功良機。可沒想到你這麼蠢,竟然自己便輕縱了。」
蘭芽壓住心底呼嘯,垂首訥訥:「大人容稟,非是奴婢不恭,實在是奴婢真的並不認得爹爹生前交好!大人既知奴婢本是女兒,從小養在深閨,哪裡有機會結識爹爹友人!大人說什麼畫中人,奴婢著實不認得。」
司夜染冷笑:「岳蘭芽,你當本官是傻子麼!說什麼你被養在深閨,你分明從小便穿男裝,隨你父親前堂會客——乃至,多年來京中只知岳如期有幼子,卻不知你實為幼女!」
蘭芽眼帘深闔,情知再瞞不住。
可是難道就真的要出賣爹爹生前的友人麼?
蘭芽撲通跪倒:「大人責罰奴婢吧,奴婢是真的沒有見過那幾人!」
司夜染卻笑了,笑聲清澈卻陰冷:「……那麼,你就不是真的岳蘭芽。嗯,如你所說,你只是蘭伢子——所以,你方才又是向本官撒了謊!蘭伢子,你說這回本官該如何罰你?」
蘭芽立時想到慕容,耳畔浮起那晚慘叫。
蘭芽驚呼:「大人!奴婢不敢,奴婢真的是岳蘭芽!」
司夜染的笑聲便更加清澈,他甚至含笑蹲下來,就在蘭芽面前。他的嗓音也詭異變得柔軟起來,像是春風春雨滌盪過的柳枝:「岳蘭芽是女兒,蘭伢子卻是男兒。你既說你是岳蘭芽,你又該如何向我證明你是女兒身呢?」
蘭芽如遭雷擊,定定上望。
司夜染森然起身,背轉身去走向書架。隨意從內里抽了一卷書,慵懶說:「……你自己慢慢想。如果想不到法子,就老老實實將那幾個人的臉給本官勾畫清楚,也好本官去緝捕。」
那幾條性命重,還是女兒身重?蘭芽心底幾個來回。
翻騰漸漸平息下來,蘭芽不再害怕,淡然起身。
司夜染靜靜讀書,耳畔漸傳來衣帶簌簌之聲。他目光梢頓,指尖從書頁滑落……
微一皺眉,他索性闔上眼。
房間中寂靜得連窗外葉落之聲都聽得清,蘭芽屏住呼吸,手指靈動。少頃,深吸口氣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