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罷了公府會議,孔尚賢一腦門子官司,都是被銀子鬧得。回到書房裡長吁短嘆半天,只好降尊紆貴,親筆寫帖向老城知縣孔貞教求助,其中言道:
「為接駕事.恭照聖駕南巡,我族人世受國恩,分應臚歡稱祝.此前有居縣族人樂輸承稅等名冊在公府,不及往年十分之一也。查我族人涵孺聖化、累世蒙恩,當此千載一時之聖,不思稍報涓埃,是毫不知尊君親上之大義也,甚屬不合。」
「上雖不欲擾民,但不十分報效,無以表我等衷愛感戴之誠。今欲勸令民、佃捐輸物料若干,出車馬、槽、鍘、鍋口、缸盆之類,另勞役平整御道等所費不貲。煩請貴縣促令繳納樂輸,若有頑抗不尊者,指名稟請貴縣添差協催等等。」
這公文不像公文,信件不像信件的東西到了孔貞教手中,孔縣令一口惡氣才吐了出來。冷笑道:「這老東西可算有把柄交在咱家手中。」
接駕事大,孔貞教儘管不打算照著孔尚賢的辦法來,但沒有在這件事上鬧么蛾子。接到衍聖公的求饒信,仰天大笑三聲後,渾身舒爽的約談了一批商賈捐輸,將此後三年的商稅都收了上來。
最後新舊兩城各自分攤一半,湊了二萬三千多兩銀子,將新舊兩城裝點的美倫美奐,招待皇帝一家以及陪駕諸臣的各種花銷綽綽有餘。
萬曆十六年四月十三,聖駕到達闕里。衍聖公以下接著皇帝鹵簿儀駕,大禮參拜不提。
待奏答畢,皇帝攜太子下車,親手攙起孔尚賢,道:「聖人門庭前,朕還是走幾步的好。」
衍聖公口中連稱不敢,奏請皇帝乘輦直入二門。伴駕的禮部尚書王錫爵笑道:「衍聖公不必如此,皇上尊聖人,非尊你家門庭也。」孔尚賢這才沒有諫阻。
及到了大門前,皇帝看著嚴嵩手書的「聖府」二字,笑道:「嚴分宜的字還是很好的。」
孔尚賢臉現尷尬之色,回奏道:「陛下說的是,罪臣嚴世蕃之長女,乃臣之賤內。嚴嵩罪跡不彰時,與臣祖、父交好,其家雖敗.但臣不能」
朱翊鈞本來只是隨意調侃一句,聽他絮絮叨叨的解釋,卻立住腳,靜靜聽著。
見衍聖公越說越尷尬,王錫爵忙緩頰道:「陛下,衍聖公之母張氏,乃昔日建昌侯之女也,建昌侯被世宗下獄問死,老衍聖公守諾迎娶,時人以為佳話也。」
孔尚賢聽王錫爵講起自己父母的好話,忙躬身向他表示尊敬和感謝。朱翊鈞見話頭已斷,就笑了笑邁進大門。
略看過前院擺放的盆景花卉,衍聖公又引導皇帝進入二門。二門匾額上寫著「聖人之門」,卻是弘治、正德時兩朝首輔李東陽手書。
朱翊鈞笑道:「這匾仍是首輔寫得,可也是公府親家?」這回連王錫爵也尷尬起來,在一旁乾笑道:「皇上最是聖明不過的。」
年近半百的衍聖公覺得皇帝好像在內涵孔家,因天氣熱,臉上不由的有些紅,額頭上也布滿汗珠。
眾人進入二門,見一座精美大門單獨立在院子當中,左右並無牆壁。此乃與國同休之家才有的「塞門」,又叫做「儀門」。
此際儀門左右鮮花如錦,襯托著孔府規制最高的大門,毫無作用但富貴典雅。朱翊鈞抬頭看時,見門上匾額「恩賜重光」。
孔尚賢抹了把汗,接著介紹道:「嘉靖二年,蒙世宗賜名重光,乃重修儀門以示臣等敬仰天恩之意。」這話算是對皇帝內涵的小小回敬。
又怕皇帝真生氣了,孔尚賢抬眼偷瞧聖顏,卻見皇帝盯著這道儀門神遊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孔尚賢嚇得心臟一緊,生怕皇帝惱了。
朱翊鈞此際走神,卻與孔尚賢無關。因為他前世見過這座儀門——當時的他,並沒資格讓當地文旅部門將這道門打開走一走。此際見緊閉的大門洞開,心中百轉千回,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這邊走神,最佳捧哏王錫爵忙接住衍聖公話題道:「劉六劉七罪孽非小,然世宗皇帝對貴府再造之恩,如此重視並不為過。」
衍聖公哪裡敢說什麼,忙點頭稱是。
參觀一遍,朱翊鈞就住進衍聖公為之準備的行宮——孔家在古泮池邊上的大別墅,皇后等人早就在此等候伴駕。
等用過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