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石破天驚的一句「何必闡發古聖之微言,而薄今聖之洞見」,令詩禮堂冷了場。
梁夢龍見氣氛有些凝重,忙出列道:「瑤泉先生所言甚是!」眾臣見首輔定調,紛紛跟著點頭稱是。
申時行微微一笑,向朱翊鈞躬身奏道:「如今天下,理學難以與時俱進,其他則眾說紛紜。人心不聚何以聚天下?陛下御極以來,多次對翰林院諸臣工於辭藻,不善實務提出批評。奏請陛下日後如今日般常開經筵,令諸翰林校書復古,將道本、善惡、性命、興衰等道理探究明白,明示天下。從而使朝野之間"有處有辨、新舊相除",以輔變法大業,復興華夏真道統!」
所謂「新舊相除」是王安石提出的哲學命題。
王安石認為,陰陽兩種對立的物質或勢力相互作用,推動了新舊事物的更替。舊事物不斷轉化為新事物,新事物又逐漸變為舊事物,構成了永恆的運動變化。
而處是對事物的處理,即行動;辨是對事物的辨別,即認識。在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中,「有處有辨」,同樣進行著「新故相除」的過程。這意味著社會制度、法律、文化等都需要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更新和完善。
王安石變法雖算不得成功,但其「新舊相除」思想對後世哲學影響頗大。申時行此時提出這一論點,再次證明他對朱翊鈞引用後世聖哲思想的研究已經到達相當深入的程度。同時,他欲從意識形態入手,爭奪變法主導權的心思也暴露無遺。
而「復興華夏真道統」一說,更顯現出他的視野層次已達高峰,給人以超凡脫俗之感。
朱翊鈞聞言點頭道:「先生說的是。變法前翰林乃侍詔之臣,大學士更堪比諸位總理大臣。變法後,遲遲未給翰林院在朝廷中準確定位,此朕之過也。今後,翰林院從禮部獨立出來,掌院從二品,就由先生分管,可將改革思路條陳奏來,再議。」
申時行回奏道:「臣領旨。」微笑歸座。
大變法後,翰林院、司禮監的職能被皇帝侍從室極大弱化,除了修國史、起居注、制典章等之外,並無其他事務。再加上「宰相必起於州郡」一說代替了「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則,翰林院從一個人人嚮往之處,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邊緣機構,被禮部很隨意的管著。
如今被申時行一番奏請,在場諸人也看不懂這翰林院將在朝廷權力機構中走向何處,在沒想明白之前,也無人阻撓。只有禮部尚書沈鯉,感覺仿佛丟了什麼重要東西。
梁夢龍心中惕惕,面上卻不露分毫。見詩禮堂內再次有些冷場,就奏請道:「今日天色已晚,為免聖躬過勞,經筵可否到此為止?」
朱翊鈞聞言起身,環視諸臣道:「今日經筵辦的頗好。所謂辯論,無非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西學有"真理越辯越明"之說,也無非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
「今日辯經,朕認為已近聖人真意。然天下能通讀聖賢書者幾何?眾人讀經,不脫鄭、朱之窠臼而已。變法之目的,一要國富民強,更要興禮、樂融、崇德、明法。朝廷如今頗有餘力,要以今日經筵之體例,把經義辯論明白,得了真解傳布天下,以之作為朝廷展布政策、制定法律詔令之基礎。鳴泉先生並瑤泉先生等,要把此項事做起來,切切要緊,不可輕忽。」
眾臣聽皇帝將解經一事提到如此高度,無不心馳神搖。梁夢龍和申時行躬身領旨。朱翊鈞又看向衍聖公,微笑道:「衍聖公以為如何?」
孔尚賢額頭見汗,躬身回奏道:「此乃我朝文教之極大盛事也,臣願附驥尾。」
朱翊鈞笑道:「如今欲重解真經,恐名不
正則言不順也。愛卿家名公侯,朕恐有些糊塗讀書人誤以為經書真解在闕里了。」這句話說出,孔尚賢耳朵邊如同打了個雷。他汗出重衣,喏喏不敢語,將腰深深躬了下去。孔府諸秀才見皇帝話頭子不對,有膽小的已經站不穩了。
衍聖公好一會兒才道:「臣之微末見識,焉能焉能與翰林諸公並提?」
朱翊鈞點頭道:「嗯。愛卿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不過為了名實相符,朕仍與你一等公之祿位,只將"衍聖公"改稱"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你可願意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南巡(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