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帝都公卿百官已經準備好,第一批在午時之前出發,將由護國神將姜神霄護送,在今日之內在津衛港登船南下。」齊德仲道:「兒臣將伴隨第二批帝都公卿出京,還請父皇早做準備。」
齊鎬有些疲憊地後仰,鬍鬚微顫道:「我朝堂堂帝業肇基,沒想到居然要拱手讓與他人……太子,你覺得朕應該離開玉京城麼?」
「父皇若離京出走,修為印證盡廢歸無,若能僥倖在江南立身,壽數亦不長久。」
齊德仲回答直截了當、近乎不留情面,就算是侯亞夫也不禁滿臉驚色偷瞧著齊德仲,卻連一句勸阻的話語也不出來。
龍椅上的老人辛苦地坐直身子,十指緊扣椅把:「你竟然敢在朕面前這話?」
齊德仲坐在繡墩上臉色不改:「父皇問兒臣該不該,兒臣不知道、也無能替父皇裁決,所以只提修行關障。父皇修行與江山社稷相合,社稷興盛則修為日進、社稷分崩則修為退轉。若江山敗亡神器更替,自然身敗道消、如此而已。」
「此言國師已講過不止一次,但是朕還是不明白,難道就真的沒有兩全其美之方麼?大不了讓朕捨去這一身修為,再續乾朝帝業不絕!」齊鎬甚是不忿,怒擊桌案,讓通體渾谷璞玉雕琢而成的龍書案陷地半寸,足見這位帝王修為尚在。
齊德仲面露好奇,發問道:「試問父皇,古往今來亡國之君下場如何?」
「不是被刀斧加身剁為肉糜、則是懸首伏屍於陛殿之間,總之有好下場者無幾,更莫提存身安樂。」齊鎬焉能不知九州前塵,只是無法想像自己要面臨的是這樣下場。
「正是!」齊德仲重重頭道:「帝王身死、修為道消,此乃尋常,黎民百姓能反,為何修行之輩不能?若有人間帝王妄圖以修行法力驅使天下,為其一人孤寡獨欲而運轉,自然莫怪修行人起身而除魔。」
齊鎬直視齊德仲質問道:「你是在指摘朕有邪魔行徑?」
「天下間帝位神器有幾個?」齊德仲沒有直接回答:「當有一人獨寡而成帝主,則引動世間無窮慾念,如斯盡攝權欲之位,有他無我、盡斥別類,一念不合則行斬盡殺絕之事,豈非邪魔?
兒臣這幾日方才想明白,為何上古先賢諸聖,最終選擇了拋卻人皇帝主之位,而主動飛升超脫世外,恐怕正是因為如此……國師真人,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殿中一扇屏風之後,原本好似空無一物,恍惚間有一道人影忽閃而過,國師馮華轉身走出,看著齊德仲道:「還請太子殿下詳解。」
「世間生民脫洪荒蒙昧而出,俯仰天地初悟玄理,自此知趨利避害,言利我者善、害我者惡。」齊德仲稍作停頓後再:「然而世間萬物天生天殺,不過自然而然、眾生輪迴其中,本無是非利害可言,世間生民自以為跳出蒙昧,殊不知步入另一重蒙昧之中——此為名相之蔽。」
國師馮華頭接話道:「世間一切利害,皆以我或非我為根本。若無知我,何來利害;若有知我,則知非我。若此世間一切名相,皆以我與非我、分剖利害而斷定,此乃獨寡慾念發端源流。」
「這就是為何本宮曾言,修行人本已是不德之輩。」齊德仲臉色深沉地道:「人生在世,最大害者無非死之一途,超脫生死而長存不朽,乃獨寡慾念峰之一!」
「以我之一者,操弄統御天下一切非我,亦是獨寡慾念峰,此乃自古人皇帝主位。」馮華頭道。
人生在世的**極致,一者是超脫生老病死、長存永在,一者是天下人隨心擺弄、為我所用。
齊德仲繼續道:「先修行事——自古修行者眾、超脫者寡,即便三皇五帝修為通天達地,也無法讓一人絕對能夠超脫生死而成仙,只得留下道統傳承指引後人,未有代替他人修行成仙者。此等傳承指引,便是欲解修行眾之不德。」
馮華道:「人皇帝主獨尊無二,尤是自上古以來,世人逐漸開化,見文明愈昌則獨寡慾念愈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世間帝王唯有一人……」
齊德仲打斷道:「國師真人,你是真的這樣看麼?」
見馮華凝眉注視,齊德仲解釋道:「世間帝王之不德,不僅在於其獨寡慾念意圖世間為其擺弄,更是在於此獨寡至尊之位,引動天下人亦動此等獨寡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