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風寒涼。一滴露水從樹葉上落下,正好打在春謹然的眼皮上,後者本就沒睡踏實,被這冰涼之感一激,猛地睜開眼,目露警惕,但其實腦子仍是混沌的。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同伴的鼾聲,樹葉的沙沙聲,不知名蟲子的叫聲,以及無聲的月光。
春謹然眨眨眼皮,微涼的露水順勢溜了進來,眼睛輕微刺痛了一下,春謹然連忙抬手去揉。待到眼睛舒服了,思緒也終於跟著明晰起來,然後春謹然就看見了躺在自己身邊的裴宵衣。
說是身邊,其實不太恰當。不知是隨意還是刻意,男人與他保持了兩臂的距離,他躺在樹幹下,男人躺在樹枝下,他枕著胳膊,男人枕著石頭,唯一相同的是兩個人都側睡,但奇怪的是他明明記得二人是背對著背,不知為何現下醒來,成了面對著面。
十五個人里,就裴宵衣睡覺枕石頭,起初春謹然還和同伴一起嘲笑他腦袋硬,但現在想想,他何止腦袋硬,根本是性子硬,說話硬,手段硬,心腸硬,從裡到外哪哪兒都硬。
比如現在,明明睡著了,還一副生人勿進的表情,眉頭深鎖,薄唇緊閉,連姿勢都是自己環抱自己的防備模樣,真是讓人不知該好笑還是該生氣。
但就算是這個要死的表情,仍好看至極。
春謹然已經很久沒覺得裴宵衣漂亮了。這不是故作姿態,是實話。因為自打夏侯山莊開始,不,或許是更早的若水小築里,他與男人相處就是你嗆我我懟你你抽我我罵你反正我不開心你也別想舒坦的「友好方式」,除非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不然沒人會在這種情形下還有心情讚嘆對手的貌美如花,而且情人眼裡出西施,那相對的仇人眼裡出啥?反正肯定出不來美男子。
所以春謹然一度堅信自己已經對這傢伙無感了。
但此刻,在這個寂靜的山林深夜,他忽然發現,那如畫中走出的眉眼不是被他看淡了,遺忘了,恰恰相反,它們變成一隻小手,悄悄潛入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蟄伏了下來,然後觀望著,等待著,直到某個它們認為合適的時刻,才出其不意地抓你一下。
春謹然被有防備,於是被撩了個正著。
他不知道該罵裴宵衣陰險,還是自己沒用。要不,皎潔月光背一下鍋?
心癢難耐是什麼感覺?
就是你明知道對方有甦醒的可能,明知道自己有被抽的下場,卻還是湊了過去,而且是拼命保持住了側躺這一道貌岸然的姿勢,讓身軀像蛇一樣彎來曲去,極其猥瑣地一點點蹭了過去。
等到男人的臉近在咫尺,春謹然覺得自己貼著地的那半身鱗片估計快磨光了。
氣喘吁吁的登徒子,全然無知的睡美人。
春謹然在心裡給自己和裴宵衣下了自認十分準確的定位。
他一隻手仍枕在頭下,另一隻手倒閒著,卻只能本分地放在身邊,完全不敢上手。他能做的就是現在這樣,湊到最近,一點點用眼神去摩挲對方的五官。他也覺得自己挺下流的,但又控制不住。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衝動,與他從前的任何夜訪都不一樣,與最初夜訪裴宵衣的心情也不一樣。那些夜訪里,他就是想和他們喝酒交友,許是他喜歡男子的緣故,於是這「想」里既有喜歡與姑娘攀談的才子,也有喜歡與大俠結交的好漢,有曖昧,也有豪氣,有私情,也有灑脫。但不管怎樣,都有一個度在那裡,這個度讓春謹然會微醺,卻不會真的醉,會欣賞,卻不會真的陷進去。他們就是朋友,相處的越久,這份心思越坦蕩。
裴宵衣是個例外。
春謹然也不知道自己對這傢伙究竟是個什麼心思,但肯定和對其他朋友不一樣。不一樣到他都快對裴宵衣那破鞭子留下心理陰影了,卻從來沒動過絕交的念頭。哪怕只是簡單想想,他都很不舒坦。
春謹然忽然想起青風說的話,他不知道對方為啥對著自己說,明明這話在裴宵衣身上更適用:「作孽啊……」
幾近無聲的呢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呼吸吹到了對方臉上,男人本就緊皺的眉頭忽地更緊了。
春謹然嚇得幾乎停了心跳,連忙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男人的眉頭仍是山川溝壑,沒有半分要舒展的跡象,春謹然忽然有點不確定對方是真的皺了眉頭,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