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深夜,張太后如風一般急匆匆地闖進來。這宮中的侍衛、太監、宮人,多少年不曾見到這樣的情形,他們驚駭莫名之餘,只能一重重地跪在張太后身前,苦苦相勸,攔住她的去路。
他們的理由只有一個:「皇爺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進啊!」
張太后往日還會有幾分忌憚,可這會兒她正在氣頭上,自是什麼都顧不得了。她怒斥道:「哀家來看自己的兒子,需得你們這群人在此地吠叫?!還不快給哀家滾開!」
她氣勢洶洶,眾人皆被嚇了一跳。心眼靈活之人忙道:「老娘娘稍後,奴才等這就去稟報……」
張太后冷笑道:「素來只有子給母問安求見的道理,今兒你們倒是開了個先河。」
這一言非同小可,正是一頂孝道的大帽子壓下來。即便是天子,也擔不起不孝的罪名。如是往日,這宮中之人早就惶惶退開,可朱厚照外出行軍,亦帶了宮中之人伺候。在軍中,軍法如山,無人敢越雷池半步,否則以軍法處置斬立決。所以,即便是張太后咄咄逼人,他們也不敢退卻,到了最後,只能死死抱住她的腿,砰砰磕頭而已。
張太后氣急敗壞:「怎麼,你們也像劉瑾似得陰謀叛亂,所以才攔著哀家不叫去見皇上?」
此言實是誅心之語。眾人一時惶恐不安,也唯哭泣求饒而已。這一場鬧劇,直到朱厚照本人出來後,才得以消停。
一見他來,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適才吵吵嚷嚷如菜市場般的大殿,陡然一靜。張太后的喝罵聲戛然而止,僕從也個個屏氣凝神,頭深深都貼在地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朱厚照微微皺眉,他道:「都退下吧。」
殿中的人低著頭,逃命似得往外奔,生怕為這對天家母子的流彈所傷。
張太后初見兒子時,心中還有幾絲怯意,可在看清他的模樣時,卻又如火上澆油,再也壓制不住了。張太后也是過來人,當年和先帝新婚時也是蜜裡調油,如膠似漆,一瞧他衣衫不整的樣子,還能不知道他剛剛是做了什麼「好事」?
她只覺一股熱氣直衝天靈蓋,一時將自己的來意都忘卻了,當即斷喝道:「李越呢,叫他滾出來!」
月池在裡間聽得這樣的吵嚷,不由起身,自斟自飲,饒有興致地看向外頭。她微抿了一口道:「你們在這宮裡當差時日雖久,但估計也沒見過這種奇景吧。」
背對著她,把守在外的各個親衛仍是紋絲不動,眼中卻划過一絲憎惡。月池本就不指望他們的回應,手中的琉璃盞微微晃動,其中的葡萄酒流光溢彩,嫣紅如血:「我也沒想到,到這兒這麼多年了,居然還能碰見這種惡婆婆戲碼。」
她在這裡頭倒是悠閒,外頭的母子吵鬧卻是進入了白熱化階段。張太后話里話外指著李越責罵,大有將她親自拖出來的陣仗。而朱厚照於公不能在此時讓李越的身份暴露給他只顧娘家的親娘,於私不能叫月池受此羞辱,是以生生將張太后堵在外面。
張太后怎麼可能敵得過他的氣力,怎麼都進不去後,終於忍不住淌下淚來:「好呀,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竅了。你為了這麼一個孌童,背棄髮妻,忤逆母后,你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朱厚照面對母親的指責,卻並未有多大波動。他早就找到了,回擊她的辦法:「母后原來還記得朱家的列祖列宗?」
張太后面色一僵,驟然慘變,她鼓起勇氣看向她的兒子,那雙眼睛永遠都是亮如點漆,可卻再也沒有那種天真和稚氣,反而帶著逼人的鋒芒。張太后只覺五臟六腑都要遭他看透了。他知道了,他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張太后忍不住顫抖,他從小就是這樣,只要有一點違拗了他的心意,怎麼哄都哄不回來。而這次,還不只是違拗心意那麼簡單……她的兩個弟弟陰謀作亂,而她這個母親,卻是在此前一直袖手旁觀……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瘟疫一樣快速蔓延開來。張太后的身形搖搖欲墜。朱厚照眼見她如此,反而率先別過頭去。
她看不清兒子的神色,只能聽到他微微發顫的聲音:「我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不勞您掛心了。夜深了,您身子不好,還是回去早點歇著吧。」
語罷,他就轉身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