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是唐伯虎畫得最艱難的一幅美人圖,原因不在服飾多麼華麗,神態多麼優美,而在她沒有臉。對此,月池說得理直氣壯:「若繪出了容貌,豈不是讓人來按圖索驥嗎?再說了,若達不到預期,反而會讓人失望,倒不如留下懸念。」
她指著畫像道:「人的想像力有多大,她就有多美。」
可想像亦不是憑空而來,同樣要建立在原有形象之上。李鳳姐的身份與遭遇就決定了她不可能如杜十娘一般著錦衣繡襖投河自盡,而唐伯虎思來想去,這個原本形象的塑造就只能落到體態與頭髮上。
於是,最後呈現在朱厚照眼前的就是這樣一個景象。女子的身體單弱而纖細,腰如束素,柔軟婀娜,在碧波里隱隱綽綽,她的烏髮在水中散開,飄逸如波紋,遮蔽她的臉頰。
她全身唯一清晰可見的肢體,就是她露出水面欺霜賽雪的半截小臂與一隻手,粗粗一看,甚至會以為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
手指修長勻稱,指甲透明瑩潤,而在指肚間拈著一朵花。明黃色的花朵,鮮艷明媚,成了這河中的唯一一點亮色。
朱厚照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萱草花,他在母親張皇后的坤寧宮內時常見到,只因其為母親的象徵,又有忘憂宜男的吉意。孟郊就有詩曰:「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為什麼這女子手中會持此花呢,他心下的這一疑惑在看到畫卷的下半部分時很快得到了答案。河流之底,按理說應當是陰間,可是這裡卻是一片和樂。無論男女老幼,皆是衣著整潔,他們簇擁著站成一個環形,瞧著中央的景象,面上露出動容的神色,有的人甚至淚流滿面。
中央立著一個年長的婦人,鴉青的頭髮梳成墜馬髻,其上半點飾物都無,身上也只著素色的衣衫。但她的神態極富動感,她踮起腳尖,張開雙臂,如同護崽的母雀,那種渾身緊繃的緊張焦慮,讓人感同身受,而她守護的對象,是那個正朝她墜落的女孩。
女孩的裙擺飛揚如風帆,她伸出的一隻手,即刻就要觸到母親的面頰。母女倆都沒有露面,但就憑這一隻手,朱厚照就能斷定,這個水底的女鬼與水面的浮屍是一個人。
這下,這幅畫的寓意就一目了然了。陽世惡鬼雲集,善人墮入陰曹,弱女無奈自盡,母女黃泉相聚。真是好畫技、好構思、好諷喻。朱厚照連道了三個好字。
一旁的谷大用見此情景,高高提起的心才終於落了地,他暗鬆一口氣,急忙又拿出戲本來,恭謹地呈給朱厚照:「爺,這畫上所述的冤情,戲本里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請爺過目。」
朱厚照正要接過,就聽殿外傳來一陣喧譁,他皺眉喝道:「嚷什麼,全部噤聲,再敢喧譁者,拖出去杖責五十。」
殿外,正與馬永成糾纏的劉瑾的表情就像吃了屎似得,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馬永成的瞬間容光煥發,他那一張老臉上的每根皺紋都舒展開來,綻放著愉悅。他心道,一定是成了!
的確是成了,朱厚照在一目十行看完整個戲本後,就定定地看著谷大用,問道:「這些是怎麼得來的?」
谷大用如竹筒倒豆子似得,將焦芳與馬文升的恩怨情仇說得是一清二楚。然而,在說完之後,太子卻不如他想像中那樣勃然大怒,殿中瀰漫的是一股難熬的寂靜。谷大用一顆心又開始七上八下,他實在忍不住了,於是悄悄抬頭一看,太子的一雙眼睛亮如星子,滿是躍躍欲試。
這是怎麼了,他一驚,這時,太子忽而大笑出聲。谷大用更加疑惑忐忑了,他仗著朱厚照心情好,試探性問道:「爺是覺得這畫與戲本太好了嗎?」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道:「畫雖好,戲雖佳,可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相比,到底落了下成。」
他眼見谷大用一頭霧水的模樣,嗤笑道:「罷了,你這蠢材怎麼會明白。起來吧,你稍後就去乾清宮一趟,請父皇與孤一道看戲。」
什麼!昨兒個犯了錯,挨了一頓訓斥,今日便又找新鮮玩意兒取樂,還生怕親爹不知道,特特叫他來。這不是上著杆子找罵嘛。谷大用面上猶豫為難,朱厚照一見便知他心底的小算盤,他斥道:「你這殺才,照做就是了,天塌下來還有你主子我呢。」再者說了,這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