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幻想一個給自己的牢籠,我們正直、正義、聰明而且無私,遇上怎樣的情況,必然會墮落……」房間裡,寧毅攤了攤手,「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我們不會屈服。壞人勢大,我們不會屈服。有人跟你說,世界就是壞的,我們甚至會一個耳光打回去。但是,想像一下,你的親族要吃要喝,要占……只是一點點的便宜,老丈人要當個小官,小舅子要經營個小生意,這樣那樣的人,要生存,你今天想吃外面的豬蹄,而在你身邊,有無數的例子告訴你,其實伸手拿一點也沒什麼,因為上頭要查起來其實很難……何先生,你家也出自大族,這些東西,想來是明白的。」
何文看著他,寧毅笑了笑:「這些綿綿密密的關係,是比生死更大的力量,但它真能打倒一個正直的人嗎?不會!」
「路還是有的,如果我真將正直作為人生追求,我可以跟親族反目,我可以壓下私慾,我可以不通情理,我也可以規行矩步,難受是難受了一點。做不到嗎?那可未必,儒學千年,能受得了這種憋悶的儒生,比比皆是,甚至於如果我們面對的只是這樣的敵人,人們會將這種苦難視作崇高的一部分。看似艱難,實際上還是有一條窄路可以走,那真實的困難,肯定要比這個更加複雜……」
「所以我後來繼續看,繼續完善這些想法,追求一個把自己套進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倖免的循環。直到某一天,我發現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一種客觀的規則,那個時候,我差不多做成了這個循環。在這個道理里,我即便再正直再努力,也免不了要當貪官、壞人了……」
「什麼道理?」何文開口。
寧毅神情平淡,偏了偏頭:「世界上所有的變革,都是黨同伐異。」
這句話令得何文沉默許久:「何以見得。」
「因為世界是人組成的。」寧毅笑了笑,目光複雜,「你當官,可以不跟家人來往,可以不收受賄賂,可以不賣任何人面子。那你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依靠誰,你要打壞人,衙役要幫你做事,你要做革新,上頭要為你背書,下面要嚴格執行,執行不順暢時,你要有值得信任的助手去懲罰他們。這個世界看起來複雜,可實際上,就是各種各樣的較力,力量大的,打敗力量小的。所謂邪不勝正,永遠只是愚夫愚婦的美好願望,推動的力量才是本質。邪勝正,是因為邪的力量勝了正的,正勝邪,很多人以為那是天意,不是的,一定是有人做了事情,並且集合了力量。」
「此事不敢苟同。」何文道,「官場之法,除黨同伐異外,尚有制衡一說。」
「帝王術中是有這樣的手段。」寧毅點頭,「朝堂之上制衡兩派三派,使他們互相猜忌,一方得益,即損一方,可是古往今來,我就沒看見過真正清廉的皇族,皇帝或許無欲無求,但皇族本身必然是最大的利益團體,否則你以為他真能將各個派系玩弄鼓掌之中?」
何文想了想:「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
「也有這樣的說法。」寧毅讚許地笑笑,「但這是個完美的狀態,現狀是,群而不黨的君子,永遠打不過黨而不群的小人。為什麼呢?君子群聚,是因為他們理念相同,小人結黨,是因為利益相通,理念可以千奇百怪,今天群聚的君子,明天又會站在對立面上。小人們永遠在一起,結成團體,互相配合,互相磨礪。何先生有沒有看過流水線?經過半年一年磨合的工人,效率比烏合之眾多出十倍有餘。軍紀森嚴的的軍人,可以打敗十倍未經磨合的莽漢,這裡什麼熱血都沒有用。」
寧毅頓了頓:「景翰十一年東,我在右相府,協助賑災。災區的大地主們已經擰成一股繩了,這是兩百年來積累的世族力量,為了遏制他們,怎麼辦?將其他地方的地主、商人們用口號、用利益引入災區,在這個過程里,右相府對許許多多的地方官府施壓。最終,兩邊的地主都賺了一筆,但原本會出現的大規模土地兼併,被遏制得規模少了一些……這就是較力,沒有力量,口號喊得再響也沒有意義。有了力量,你高出人家多少,就拿走多少,你力量少多少,就丟掉多少,世界是公平公正的。」
「如果右相府本身沒有力量,連這種合縱連橫都根本做不出來。可是這種事情,跟君子們說一說怎麼樣?相府口中高喊賑災,實際上是拿了錢的,
第七五九章 無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