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光寸寸暗淡,展翅的鳥兒凝成墨,一閃而逝。
崇山峻岭似吞噬了烈陽的野獸,遙遠而又不可撼動地聳立。
君辭鳳眸里的溫度也一絲絲被抽離,染上了寒夜降臨的涼意:「阿耶,這天下於他們而言是何物?百姓於他們而言又是何物?
烽煙四起,國無寧日,大地蕭條,民墜塗炭。不過在掌權者的翻手之間!
他們做著人上人,受百姓擁戴,視黎民如螻蟻,揚起的高貴頭顱如何看得見民間疾苦?又何曾嘗過顛沛流離的滋味?
今日元氏忤逆於他們,他們便扶持周氏覆滅了元氏;他日周氏心有不甘再生反抗之心,是否又有一個趙氏、王氏亦或者李氏來取而代之?
他們盤根錯節,互相制肘,無人能力壓群雄,登高做頂。便默契退一步,不要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卻合起手來架空皇權。
九五之尊在他們眼裡亦不過是一枚隨手可棄之子,比起獨領風騷,或許他們更自得於皇朝更替不過在他們談笑間。
阿耶,這就是世家麼?」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寶劍出鞘般鋒芒畢露。
話里糅雜的厭惡與質問,卻讓君勀心驚肉跳:「阿辭,這世道由來如此……」
弱肉強食。
世家壟斷了天下有學之士,便可驅策天下。
哪怕周榮再英雄了得,也不得不屈服,才能有資格成為他們認可的下一個繼承人。
「呵!」君辭冷笑一聲,「阿耶你說得對,這世道由來如此!可誰又是天生的王者、智者?
所謂的世家,百年前、千年前難道便是如此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麼?
不,他們不是!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生就一身傲骨,我與他們之道相悖,要我屈服於他們,除非——粉身碎骨!」
「阿辭!」看著深深朝著自己一禮,堅定後退兩步,決然而去的君辭,君勀上前兩步,想要攔下她,「阿辭,你還沒有看明白這是一股怎樣驚天動地的力量麼?你以為僅憑你微薄之力,便可撼動?」
停下疾馳的腳步,君辭沒有回頭,筆挺的背影如劍:「阿耶,兒不敢輕狂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天下世家,然此路終須有人去走,終須有人當先而行。
兒不知能走多長,亦不知對與錯,惟順心而為。」
言罷提步,火紅衣袂消失轉角。
君勀頓足,沉沉一嘆,滿目複雜。
離開大將軍府的君辭,同樣心情沉重,更是茫然不知去何處。
她心有鬱結,又不知何處宣洩。
「阿辭!」熟悉的聲音,讓她下意識抬首,警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尚書府。
舅舅的府邸好似一直是她逃避之處。
張程站在門口,看到心事重重的表妹,大步迎了上來:「博陵汾酒,為兄剛溫好一壺。」
忍不住展顏,君辭跟著張程入了內。
張程不問她心中有何不快,取了好幾壇美酒放在一側,端坐在一側,親自為她一杯杯斟滿。
喝了幾杯尤似不能紓解,她扔了酒樽,還未伸手,一壇酒便遞到了面前。
看了一臉縱容她的張程一眼,君辭扣住酒罈,彎臂仰頭大口大口痛飲。
來不及吞咽的酒水灑了一地,愛潔的張程眉峰都未曾動一動。
灌完了一壇酒,濕了大半衣襟,君辭抬手在唇上一抹,行為舉止比無數男兒更為豪放。
她喜在舅舅這裡,無論是循規蹈矩的表兄,還是嚴肅克己的舅舅,從不束縛她管教她。
哪怕她的行為再離經叛道,他們在她這裡都好似忘記了一切規矩禮教,只要她開心便好。
砰的一聲,酒罈落在矮桌上,君辭未鬆手,撐著半邊身體,清亮的鳳眸灼灼而望:「表兄,前路不明,荊棘遍地,溝壑萬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說我應不應退?」
張程又開了一壇酒雙手遞給她,從容不迫:「莫要問我,問心便是。」
第256章:她不能退讓也不會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