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暑末,青青提著一簍新鮮蓮蓬去鎮上作價。
有熟識的船娘瞥到岸上的青青裙擺搖曳過去,便笑著招呼:「桑家的小娘子,這是要賣蓮蓬去呀?」
摘了蓮蓬,還要將蓮子一粒粒剝出來,青青恐被人占了便宜,不被占便宜面上又不大過得去,清脆的嗓音便應和道:「賣了蓮蓬給爹爹抓藥,若有餘錢還需拾掇那破了口的漁網咧!」
便是那原打算占便宜的,現下反倒不好開口了,船娘笑道:「快去快去!莫等天晚了!」
青青賣的是生蓮子,一粒粒青得發翠,她有巧思,剝了蓮子的蓮蓬並不丟棄,而是拿刀剜空,裝上一捧新剝的生蓮子,一捧兩文,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然而夕陽都下了半個,卻一捧都沒賣出去。
路上人漸稀少,青石板修的路越發冷清,暑氣消了後,絲絲涼意便竄上身來,青青無奈收拾起了背簍,心想難免又要去看那藥鋪掌柜的臉色,忍氣吞聲給爹爹再佘一副藥來。
正要起身,卻見一隻素手按下自己背簍,那五指纖纖兼且指甲圓潤,好像在夕陽紅霞下要放出光來。青青莫名一慌,鬆了背簍,突然想把自己因為修補漁網而長滿老繭的雙手背到身後去。
對方見這小娘子害羞了,捂嘴輕笑,眉眼彎彎的樣子青青形容不出,只覺得好像廟會上見過的觀音娘娘般不可方物,丫鬟見這頭梳雙包的小漁娘又純又蠢,「噗哧」一笑問道:「這蓮子怎麼賣?」
青青方才醒神,紅著臉道:「兩文一捧,是午後新剝的,又甜又糯,姐姐若不信可以嘗嘗。」
那纖縴手指果然拈了一枚蓮子送進口裡,櫻桃小口不過那蓮子大小,編貝玉齒更如那雪白蓮心,她微微頜首,美人尖妙不可言,聲音賽過落日後夜鶯:「果真新鮮,唇齒留香。」
「既如此,便來兩捧。」突地有個男聲加入:「在下正需生蓮子入藥。」
青青抬頭去看,見是個游醫打扮的男子。自家爹爹看不起坐堂郎中,多是請游醫看的病,再出藥方子讓青青抓藥。只是青青見過的三五游醫都不似眼前這個,或者說面前的男子並不似游醫。
眉目清朗,溫文有禮,身上衣袍乾乾淨淨,青青不曉得怎麼拒絕,自家的蓮子方才還無人問津,這會兒竟奇貨可居?
那丫鬟便著急道:「這蓮子是我們先要了,這位公子明日趕早吧。」
「醫者不自醫,這位公子該當去藥鋪問診抓藥的。」青青眼裡的觀音娘娘清甜嗓音將人擋了回去,又對青青軟聲道:「以後你若新剝了蓮子,就送到八支巷口的德春堂,尋常抓藥也好叫掌柜與你便宜些。」
青青激動地抓住背簍,想要謝對方卻並不知對方怎麼稱呼。
觀音娘娘飄然而去,臨行前道:「往後你就叫我白姐姐吧。」
青青往德春堂而去,那游醫跟在她身後,青青是船上人家,只見過隔壁那條船上打著赤膊撈魚的牛二哥,哪裡見過這樣年輕輕的公子,緊張地不知如何是好,出口卻是斥責:「你跟著我作甚?」
那游醫怔愣一下,須臾溫和笑道:「在下姓許,與小娘子同路而已,只是去德春堂抓藥。」
青青猛然想起對方買生蓮子是為了治病,臉漲得通紅,只好低著頭快步往前走。德春堂就在八支巷,是鎮上最大的一間藥鋪,掌柜許是已經得了吩咐,痛快收了生蓮子,青青又花兩文給爹爹抓了治咳嗽的藥,平日在城北的藥鋪得用上五文。
青青覺得那位白姐姐長得像觀音娘娘,心地良善也似觀音娘娘,等藥包的時候她不由偷偷去打量那游醫許公子,那人正坐等郎中切脈。
他前頭還有七八人,至少還需小半時辰才能輪上,許公子卻不急不躁,仿佛等得甚為愜意。青青覺得這人氣度非常,不像普通游醫,轉念一想醫生要看懂醫書必也得識字的,讀書人說話做事到底不同一般。
自己同白姐姐還有許公子,真是雲泥之別。
此後青青去德春堂送蓮子,五次里也有一兩次遇到這位許公子的,客氣之餘也問上一句對方身體是否康健了。
往往這時那許公子便笑意盈然說自己已經大好,不過藥卻是繼續要吃直到痊癒,又說自己所抓之藥裡頭有青青賣給德春堂的蓮子,不免還要謝謝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