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檗帶著一人進入懷沙院。
那人身著涅染的粗麻衣衫,黔布裹頭,若不看那一雙神采奕奕的眼,就是一個極平常的庶民。
「醫憂。」那人上前拱了拱手,「某自黔中來。」
聽得此人從黔中郡來此,解憂抬眸,悠閒之色收去,換了肅然。
黔中郡治沅陵,交通沅水與酉水,礦產有辰砂、金礦等數種,過去扼楚經濟命脈,且沅陵三面環水,背面向山,阻秦國與巴蜀,亦是軍事要地。
如今黔中為秦所控,向東南進軍便可突入西甌和南越,追捕流亡的楚國貴族,亦可將虎視眈眈已久的廣大南蠻之地收入版圖。
綜上種種,秦對於黔中郡的管制向來嚴格,這斥候能夠穿越封鎖到達楚貴族聚集的九嶷山,想必費了不少力氣。
「憂欲尋方寸之地,可栽桃花者也,義士既來此,已尋得其處?」
檗不可置信地瞥了瞥解憂,簡直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話。
秦據著黔中,對南蠻之地虎視眈眈,而故楚散布此方,對於黔中又何嘗不是心心念念?他跟隨景玄許久,自然曉得這其中關礙厲害。
原以為這斥候千難萬險來此尋到解憂,告知黔中郡的消息,是因這醫女暗地中還有大志向,不想她問的竟然是……種桃花?!
到底、到底是個女子,滿心風花雪月之事。
「已尋得。」斥候點頭,從衣襟內摸出一個油布包裹,打開來,裡面窄窄的竹片緊緊壓著一方疊起的絲帛,鋪展開來,上面繪著黔中郡地圖。
解憂接到手中,其中用硃筆描出一小塊地,距離郡治沅陵六十餘里,背山向水,草草看來,地勢不錯。
「甚好。」解憂淺笑,小心拈起絲帛,順著原本的摺痕疊起,收入袖內,「尚有何事艱難?」
「醫憂曾言,尋一處遍栽桃木,徙洞庭之徒與流亡人入其地,百世無憂,然秦苛賦重稅,不可逃者,醫所言不可得。且其地雖遠郡治,然地勢開闊,非所謂隱居之所。」斥候一一道出難處。
解憂闔眸,唇輕輕抿著,思索片刻,「憂知之矣,暫遣人遍植桃木……今年成。」
斥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那處山地崎嶇,不能開墾為良田,種樹卻不成問題。而且不過是種幾株樹罷了,只要沒人定居,一般不會引起人注意。
「某告辭。」斥候再次拱手,對解憂的禮數十分周全,半點沒有因為她年少而有一絲輕慢。
檗神色複雜地看著那立在階上的少女,實在不解她究竟憑什麼調遣曾經軍中的精銳,讓他們心甘情願為她做種花栽樹這等無聊的事情。
「檗尚有他事?」解憂唇角噙著笑意,毫不掩飾她極佳的心情。
黔中落腳之處已尋到,楚地氣候溫暖濕潤,草木生長很快,如今桃樹栽下去,過不了兩三年或許就能開出第一樹花來。
從前只在文字里讀過的「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場景,很快就要如畫卷一般鋪開在她眼前。
那個時候,等她修完了那些藥經的斷簡,親眼看著它們付梓,便前往那裡消磨殘生……哪怕只剩了數年也是好的。
檗沉吟了一會兒,「醫憂可願往後山?」
「後山?」解憂霎了霎眼,她之前採藥,去過那裡幾次,無甚危險,「可。」
隨檗走了幾步,解憂回頭向著院角揚了揚手,「熒惑。」
一道火紅迅速竄了出來,追著解憂衣袂旁一路走,一路蹭個不休。
檗蹙了蹙眉頭,他覺得解憂和這頭狐狸大有可比之處,分明都是狡猾不已的性子,偏偏現出極乖巧的表象,不知要騙倒多少人。
解憂不知道他在轉著什麼念頭,但看他那張緊繃繃,繃得都快繃破了的臉,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話。
「即是此處。」檗猛地停下步子,回頭一看,解憂還落在後面一大段。
她人趴在熒惑背上,一人一狐都低著頭,不知在看著松樹根下的什麼東西。
檗覺得頭都大了,他剛才分明看到這醫女從容淡定且一本正經地吩咐曾經的一軍斥候為她栽桃木,可她現在卻……做出如此幼稚的行徑。
「憂何以在此?」景玄從山後狹道上轉來,舉眼見到解憂,怔了
第一百零二章 獲罪於天,無所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