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長江在九江分成了三股。除了主幹仍舊從西向東流淌前行,還有一股向北繞了個半圓才回到主幹;又有一股支流徑直南下,注入鄱陽湖,由此才分了江東江西、江左江右。
袁繼咸身為操江總督,駐節九江,提督長江防務,此刻正身陷左良玉營中。他對左良玉人品還存有希望,不信他會孤注一擲起兵造反。然而左良玉對於自己所領的「衣帶詔」也是深信不疑,堅持說奉旨勤王,恪守忠義大節。
如果換一個不知道左良玉過往的人來看,非但不會覺得左將軍是亂臣賊子,還會對他的忠義無雙佩服得得五體投地。
武昌失守之後,左軍陷入了內部的分裂,有人要提兵奪回武昌,有人堅持東進,打下南京。副將馬士秀既不肯上岸接應,也不肯表態背離楚鎮,只是管住水師橫亘江上。正當此時,左良玉又是舊疾迸發,不能理事。
其子左夢庚手握平賊將軍印,卻毫無領兵之才,即便得到了一些左鎮元老的支持,仍舊陷入進退維谷之中。
這一日,袁繼咸憑江眺望,幾乎起了投江自盡的念頭。突然之間,一葉扁舟穿過稀薄的江霧,闖入袁繼鹹的視野之中。
船頭有一身穿大紅道袍的道人,似乎也看到了站在岸上的袁繼咸,遙遙抱拳。
道人以青、紫、玄、黃為貴,喜歡穿朱色道袍的道人實在不多。袁繼咸只看這身扮相,就已經忍不住放聲喊道:「青竹!」
「明公!」傅山朗聲回應。
袁繼咸一邊朝江邊的小碼頭竟步快走。一邊高聲道:「青竹別來無恙否!」
傅山沒有說話,只是放聲吟嘯。以魏晉風流答覆自己的這位東主,顯然十分快意。
沉悶許久的袁繼咸終於在灰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抹亮色,對於緊隨其後奉命「保護」的左軍士卒也不覺得太過難熬了。
小舟與岸邊越發近了,只隔開盈盈一水,兩人都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鬚眉,以及臉上久違的期盼。傅山真希望能夠像師父那樣,踏水而過,將收羅來的消息交到袁繼咸手中。
袁繼咸也覺得那艄公真是慢得讓人撓心抓肺。
終於。船與碼頭不過兩步長短,傅山彎腰從船板上抓起一個包袱,縱身躍過江水,落在碼頭上。常年浸泡在江水中的板材登時發出吱呀哀嚎之聲,好像隨時都會被這清瘦的道士踏斷一般。
袁繼咸大步上前,托住了就要行禮的傅山,激動問道:「江東可有何消息?」
傅山輕輕提了提手裡包袱。道:「明公,此處非深談之所。」
袁繼咸到底也是節制方面的大員,當即收攏激動之情:「且隨我來。」
二人徑直往臨時下榻的民居走去。這附近早已經是左軍的領地,到處可以看到明崗暗哨。傅山是左良玉到來之前就渡江北上的,此刻看了不由心驚:這左良玉兵強馬壯,真保不住生出一些別樣心思啊!袁公為他作保。自己又因對袁公的信任,在皇太子面前把話說得較滿,萬一誤了國事如何是好?
「楚鎮大營就設在此處?」傅山問道。
袁繼咸點了點頭,道:「楚鎮在九江只有一軍,大約三萬眾。」
傅山是明白人。知道左良玉就算要打江東,也不會拋下所有的地盤。盡起大軍東犯。江南士林動輒喊什麼左良玉有廿萬大軍,嚇得魂不附體,實在是書生之見。換個角度想想,尋常人家裡有一百兩銀子的家底,難道會全數買成米糧麼?就不用買點布匹做幾身衣裳?就不預留一些置備文墨?就不走親訪友應酬交際?
不過轉念一想,光是這土匪一樣的三萬眾恐怕也不好對付,黃得功手中才有多少人馬?
傅山心頭微微下沉,總算因為手裡的消息而不至於絕望。
袁繼咸卻是早就近乎絕望了。他以朝廷大義勸左良玉,被左良玉拿「衣帶詔」反加勸說。他想以官職來壓制左良玉,可是在左良玉手裡被坑的督師都好幾個,他一個操江總督算什麼?至於動武……江督標營不過三五百老弱殘兵,左良玉都懶得拿正眼去看。
二人進了宅子,左兵倒是沒有跟進來。只是這座宅子被左兵團團圍住,形同軟禁。等到了書房,袁繼咸也沒請傅山落座,再無顧忌地問起朝中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