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終於對大明在歷史脈絡中的走向有了一點屬於自己的認識,儘管這種認識令他感到無力。
在漫長的文化發展中,掌握知識的人們畢生鑽研適用於中國的古代政治學,構架出如今這個以極少官僚統治極多百姓與廣袤疆域的政體。
方法是約束,互相牽制乃至內耗,像三角形的穩定性一般,明政府也一樣內部極為穩定,但為這穩定付出的代價就是對抗外壓時能力極差。
這就像一種規則,它約束著每一個人,就連皇帝面對冬日黃瓜都只能掰開嗅一嗅,遑論旁人。
有些事你明知道它是好的,可是你做不成。
他也終於完全理解,為何海瑞會被雪藏。
因為大明的沉疴之軀禁不住虎狼藥,即使內閣重臣知道問題在哪、知道問題很大,但顯然在這套規則之外的海瑞帶來壞處更大。
非黑即白,在大明行不通。
但陳沐還是私底下找小宦官問出鵝灰池的咬春圃是怎麼做的,他可以不去做,但他不能不知道、不能不懂,因為沒準在什麼時候,這些東西就會大有用處。
與此同時,有人單騎快馬迎風踏雪前往宣府,取來做工簡易的煤爐與蜂窩煤。
當然,陳將軍再進宮的時候,也沒忘記從東華門外找到隆慶皇帝提過的餡餅鋪子,讓人包了幾種口味的餡餅帶著進宮,請皇帝瞧瞧咱家的蜂窩煤爐子。
今天皇宮來了個煤爐工,太監宮女就不說了,宮裡內眷被隆慶叫出來看這新鮮物事,小太子也沾了光兒從東宮叫過來,遠遠把著眼兒看陳將軍夾著煤球添煤上火。
「下面有個通風口,火燒需借風,把它開開,火往上燒、風往上走,先在裡面點些碎木,就可以夾煤球進去了。」陳沐主要是給宦官講解,這事告訴皇帝也沒用,他又不會親手去弄這東西,「先放一塊,一會兒就燒起來,燒起來再往上添,能添三塊,孔要對齊,不然風走不出來一會就滅。」
馮保侍候在皇帝身側,見陳沐把煤填進去,湊近了看著問道:「陳將軍,你說這蜂窩煤,多久能燒起來?」
陳沐笑笑,抬手指著道:「督主請看,燒起來了。」
「喲,爺爺,陳將軍這爐子有門道兒,燒的真快!」
馮保這句爺爺叫得順溜,陳沐鉗煤球的手差點沒捏住,臉上還不能有什麼異樣,趕緊笑著高帽砸過去,道:「督主是文武雙全之人,以前的火藥是成片的面,燒起來是平著過去,後來都是顆粒了,同時燒的面就大,所以起火均勻,咱想讓它快就快,想讓它慢就慢。」
「這煤球也是一樣,以前都是煤塊,也是平著燒,燒得慢不說,還不均勻,有時候快、有時候慢,添火這事沒準什麼時候,有些燒完有些還沒燒,就有很大的浪費,何況燒不充分還有炭毒。」
「將軍是說。」馮保探手問道:「這個沒炭毒?」
炭毒就是燃燒不充分生成的一氧化碳。
「這個也有,只是稍少些罷了,依然不能在室內點,如果要在室內用,必須通風好。」陳沐抬手笑得輕鬆,對馮保道:「燒飯燒水,在室外就行。如果室內取暖,咱給它接個鐵皮煙囪,把煙導到外面,也可以做點鐵管灌水,想辦法讓水一直流動,大殿就暖和了。」
陳沐覺得這可以是一套,如果南洋或者在宣府蒸汽機有了雛形,這一套東西可以聯動起來,節省資源。
蒸汽機的發明最初是為了挖煤採礦,抽走地下水。中國的煤礦分布很廣,明人挖取煤礦從不挖的得很深,因為他們知道挖差不多後就把坑道蓋上,二三十年後又會產生新的,取之不絕用之不盡。
隆慶皇帝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門道,對陳沐問道:「陳將軍,你說想讓萬全都司旗軍靠做這個,補貼日用,能行麼?煤塊做工精巧,皆為九孔方方正正,單做出來就比尋常煤餅費時,賤了旗軍入不敷出,貴了百姓又用不起。」
「陛下多慮了,這煤球好就好在燒得充分,興許一顆煤球賣的比同大煤餅貴上些許,但其燒的時間卻要比煤餅長,起火也要比煤餅快,總算下來百姓用煤球是要比煤餅省錢的,而且不耽誤旗軍操練,軍余就能做。不過臣還尚有一事擔憂,有求於陛下。」
第七十五章 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