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感覺心臟被攥死一樣難受。
同時煩躁火一樣竄了上來——想到自己剛剛的懦弱接受、半途而逃、優柔寡斷,他就感覺空氣在口鼻中窒息。
他想不通自己怎麼會那樣僵死呆板,一見少女,那沒有道理的膽怯恐慌就纏繞上心頭,思考過的一切都被擦去,大腦一片空白。
他昨夜想的真的不是這樣。
他要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堵死少女的一切試探,要麼乾脆地拒絕少女,然後安靜地立在她面前,陪著她直到星垂夜幕。
反正絕不是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然後像懦夫一樣轉身跑開。
因為在這件事情中,他應該是在上位的,應該具有這樣這樣的從容、平定,以及耐心。
他明明立於不敗之地,牽動少女情感的絲線就握在他手中,他應該負起小心翼翼遞還的責任。
但是這個過程卻先割傷了他。
對自己表現的煩亂並非裴液心中最糟亂的那部分。
那只是讓他感覺自己挫敗得像一個廢物,但它是可以紓解的,沒有人可以永遠做好所有的事,而他只是一個對這種情感陌生到恐慌的少年。
此時真正深深地壓抑著他的,是另一種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東西。
來自漆黑的石街,來自寒籠的翠柳,來自細雨涼氣,來自灰牆黑瓦,來自現在周圍的一切。這是裴液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難受,不是痛和悲,是把心塞進一個封死的蒸籠里,憋悶絞亂。
儘管表現得一團糟,但他確實表現出了自己的態度,這些日子壓抑著他的東西有了泄口,他本應在低落中感到一種卸下重擔的輕鬆。
然而沒有。
只有更深的壓抑蒙了上來,裴液快步走著,忽然重重喘了口氣,一腳踹在了身旁的柳樹上。
碎雨濺如飛珠。
他煩躁地抓了把頭髮,低著頭快走回了武館。
一推門,楊顏還在檐下捧著《崩雪》細讀,見他回來眉毛一挑,起身遞書:「聊了這麼久嗎?劍得趕緊練.」
「別煩!」裴液揮手一撥,鑽進了屋子,「砰!」地把門關上,屋子裡傳來重重摔上床板的聲音。
院中重回安靜,仿佛剛剛根本沒有人回來過。
楊顏怔怔:「.?」
——
湖畔。
絲雨如織,薄浪如疊。
李縹青安靜站在船上,精緻的髮髻被細雨一點點浸得軟塌,直到少年倉皇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她仍像雕像般靜止不動。
許久,她低著頭輕輕走下船,把解下的纜重新系回去,然後又蹲在原地發起了呆。
仍感覺有些找不回自己的身體。
花瓣一樣的美好堆積起來要許多片歡聲笑語,但摔碎卻只要輕輕一推。
原來裴液不喜歡自己。
這句話從心中怔怔地浮現出來,少女甚至感受不到它應有的鋒利與割絞。
安靜了一會兒,四周空無一人,沒有人扶她,少女撐了一下系樁站起來,重新感受到了涼雨寒霧。
涼風從後面吹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湖面,這副清景剛剛還牽動得她的心緒壓抑不住的萌動跳躍,現在卻也只是常見的畫面。
她輕輕打了個寒顫,用真氣暖了暖身體,低頭走上石街,少女輕輕踢著步子。
其實也沒有什麼。
她想。
裴液他.不喜歡自己.也很正常。
你這些日子過得太開心了,李縹青,肯定是要被回扣一點的,哪有事事順遂如意。
其實這些日子裴液一定也很難受,那些尷尬和壓抑,是自己施加給他的,現在說開了、落了空,那反倒剛好。
沒有東西隔在他們中間了,這怪異的東西被卸了下去,他們依然還是親密得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裴液現在應該很輕鬆吧。
想到這裡,少女心臟真切地墜落了一下,但又很快確實感到了安慰。
你也太添麻煩了李縹青明天跟他好好道個歉吧。
少女心臟蒙在一層若有若無的隔膜中,怔怔地想著